和楊陽在路口分別后，瀟雅去了單位，雖然白天的時間是不受約束的，但是每天晨昏定省這是雷打不動的，就是這樣瀟雅才覺得自己是有工作的，才不至于心里空蕩蕩的，但是每到月底看到工資卡上的600元工資，瀟雅心里又無比空落。

600能干什么啊，不夠陳琳買一個粉底，選一個挎包的，聽說超市的狗糧現在都千八百的，甚至路邊沿街乞討的都比自己掙得多。自己這是強要面子活受罪啊，村里人知道自己在郵政上班，聽上去是光鮮亮麗的，殊不知郵政人員也是分三六九等。想起來，瀟雅覺得很對不起父母，負債累累供出來的大學生現在是一文不值。她徹底厭倦了這種跑業務的生活，渺茫，虛空，像沒頭蒼蠅一樣滿天地的亂撞，抓住一個人就問：存點錢吧，買點月餅吧。無異于‘大海撈針，天上掉餡餅，拿著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不僅弄得自己滿身臭氣，還得背負狐貍精的罵名。

狐貍精？瀟雅想到了自己的經理，一個精明能干的女人，除了早晚，瀟雅很少看見她在辦公室，相對于她的年齡來說她打扮的過于精致，就顯得有點妖嬈，她總是步履匆匆，腳下生風，她的業績很好，但是每次周一晨會都會受到局長的訓斥，無奈整個商函廣告部除了經理，剩下的就是跟瀟雅一樣的6個女生，可想凡是待在商函的人大部分就是這種沒背景的人，業務成績也可想而知的差，女經理總是跟局長抱怨：老鷹翱翔九空靠的強有力的翅膀，你不調給我幾個得力的助將，我是插翅難飛啊。局長總是笑笑“盈盈啊，英雄不問出處啊，她們現在就是年輕的你啊，好好培養”在局長那碰了釘子之后，女經理就會對下屬抱怨：一群榆木疙瘩，我總得被你們拖累死。

大家和女經理的關系非常不好，背地里就會有各種版本的閑言碎語，瀟雅來不多久，同事宋就悄悄的附在瀟雅耳朵上說“老妖精，女魔頭，做經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出賣肉體和靈魂換來的嗎，在她床上的男人還不知道多少個呢，看她那張濃妝艷抹皺皺巴巴的臉總有一天沒男人買她的賬???”

瀟雅那時候剛來郵政，什么都不懂，對女經理印象不好也不壞。被通知周一早晨8點來報道，瀟雅不到七點就到了，沒想到經理比她還早到。

瀟雅學著乖學生的樣子敲了敲門“請進”

瀟雅進去了，垂首立在一邊，顯得有點緊張，初次上班的激動和即將加入陌生群體的羞赧讓她的呼吸也不均勻。“經理你好，我是瀟雅，今天來報道的”

女經理靠著落地窗，暖暖的陽光灑在辦公桌上，卻不能給人一絲溫暖的感覺。她放下了手中沙沙作響的筆，抬起頭來簡單的掃了一眼瀟雅“又來了一個大美女”遂即低下頭找了幾分資料交給瀟雅“你先熟悉一下咱們部門的業務，盡快上手，一會兒找個熟人帶帶你”

她們的談話簡單直接，仿佛是上下級好多年。

雖然飽經滄桑，瀟雅卻不得不承認她長的很美，但是線條并不柔和，一如她剛才的話鋒般冰冷。自己這樣一無是處的人她是不會青睞的瀟雅想，似乎經理已經看到自己以后的未來，部門只是多了個閑人而已，唉。

瀟雅拿著筆和本子去了經理辦公室，進去的時候同事宋和城已經到到了，正在愁眉緊鎖，顯得異常安靜，見到瀟雅來，頓時眼冒金光，仿佛瀟雅身上的會有更大的苦大仇深來聊以慰藉。

“有成果嗎”

“沒有啊”

“要我說咱們就集體罷工吧，今年任務這么重，誰能完成啊”宋低語。

說話間，大家陸續的都到了，女經理過了一會兒才風風火火的進來，攜著初秋的一絲涼氣，目不斜視的從大家面前穿過坐到她的位置上，隨手翻著厚厚的資料。“來，今天都匯報一下任務吧”

片刻的鴉雀無聲，靜的如沒有了呼吸，晚間風涼，吹的窗外草木窸窸窣窣。

“我可沒性子跟你們磨，你們完不成我頂多只會被局長說道兩句，我畢竟是郵政的元老，業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你們也知道這次考核關系到后備干部的選拔，如果你們甘愿在我手底下一輩子，我一點都不介意”

“宋，你先說”

“經理，我哥正在給我聯系著他一個朋友，做房地產的，如果能成的話資金應該很快到位???”

“我今天聯系的是F汽車廠，我給他們推銷的是春節賀卡，初步打算定制1萬???”

每個人都陳述了自己的“光輝業績”顯然大家都不似表面風平浪靜，實際都在暗渡陳倉，瀟雅輕輕嘆了一口氣，自己真的很傻。

“你呢，瀟雅”經理斜睨了一眼，繼續低下頭寫著什么。

“我???我???今天聯系了個賣珠寶的，推銷的是咱們的廣告”

“我要的是結果”

“他說還要回去研究一下”

今天經理難得的沒有發火，散會后，瀟雅被經理叫住了“晚上，跟我跑個客戶”命令的語氣不容一絲質疑。

“好的”

瀟雅坐在副駕駛上顯得有些不自在，女經理從包里掏出了一包海苔“嘗嘗，我女兒買的”

瀟雅接過來“這不就是紫菜嗎”

“就是紫菜啊，但他比紫菜可貴多了”

“真好吃”瀟雅味同嚼臘，討好的應付。

“我女兒就喜歡吃這個”談到女兒她一臉的興奮，跟平時判若兩人。

“您女兒肯定和您一樣漂亮把”瀟雅上次無意間看到電腦上經理女兒的照片，和她母親無論姿色還是氣質差的太遠。

“是啊，長得很漂亮，在4歲那年學了舞蹈，現在都獲得了不少獎牌了。小時候為了學舞蹈吃了不少苦啊，中途想放棄，都被我阻止了，那時候她還挺恨我的呢，不過現在大了，知道臭美了，才懂得母親的良苦用心啊”

“有您這樣的母親她真幸福”

女經理難得的笑了笑，暖暖的，帶著特有的女性魅力。“瀟雅，你知道咱倆有一個共同點是什么，那就是咱們都是美女”

瀟雅尷尬的笑了笑，她承認自己是美女，但是當著外人的面說自己是美女也太不含蓄了吧，好歹也要婉轉的表達，這是中國又不是外國。

“這種資源不是人人生而就有的，既然老天給與了我們這個優勢，我們就要利用”

瀟雅突然想到“狐貍精”背后一陣冷汗。女經理好似看出了瀟雅所想，淡淡的說“我知道你們背后對我評論，我不在乎的，只要我吃的好，穿的好，過的好，我不介意被別人摸兩把，這有什么大不了的，摸一下會死還是會少塊肉，當然，即使我做的再貞潔，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每個人都是有欲望的，只要我們互相滿足自己的欲望而不逾越最終的道德底線都是可以的，總比那些點著馬伊麗的贊，干著姚笛的事的人要清高多了。

“跑業務很難，女人跑業務更難，凡是都有個度，我覺得我沒有做錯什么，我只是在拼命的過好我自己的生活，給我女兒最大的幸福”

女經理一口氣說了很多，瀟雅不知道怎么接話，這個觀點對于瀟雅來說很新穎雖然感覺哪里有點問題，但是并找不出什么毛病。

兩人直接去了商場，經理說要買幾條高檔絲巾送人，這個點，霓虹閃爍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商場里亮如白晝，人比白天還要多。

柜臺的服務員都是面容精致，炯炯有神，唉，人家服務員都還是三班倒呢，我這個拿著600塊錢底薪的國企人員還奔跑在一線上。

瀟雅緊跟在經理后面，直奔目的地，柜臺上琳瑯滿目，讓瀟雅來不及多看一眼。這個時間她更擔心的是怎么回家，本來就離家遠，天一黑，眼花撩花的車燈總是晃得自己睜不開眼睛，還沒來得及給家里打電話呢???

無意識的一抬頭瀟雅看到他，小學的男班長，20多年沒見，他長得愈發高大了，只是那張讓瀟雅生惡的臉卻是一點都沒有變化，匆匆的一瞥，瀟雅極其清高的扭開了頭，想到當年的唯唯諾諾，小心翼翼，處處討好，卻依然被他使喚的像奴隸一樣，惡言惡語，百般欺凌萬般嘲笑，瀟雅又扭過頭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男班長緊緊的盯著瀟雅，好像是回憶，好像是看的眼熟，雖然瀟雅變化如此巨大，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就是自己的同桌，被自己欺負的無地自容的，一點自尊都沒有的丑小鴨。他兀的臉紅了，眉尖眼底帶著深深的歉意，瀟雅不接受他的道歉，兩年，700多天，如噩夢般，他和她“朝夕相處”卻過著“煉獄”般的生活，他嘲笑自己，還要伙同整個班級嘲笑自己，甚至班主任都“另眼看待”自己，瀟雅一點都不夸張，時至今日回想起來，瀟雅仍覺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因為老話說“三歲看老”

這么多年來瀟雅有時候會想到他，但是從來沒有想到過原諒他。小孩的心靈很小很脆弱，一旦摧毀，那就是一輩子的傷疤，需要一輩子的時間來療傷。

經理很快就選好了，選了兩條相對便宜的，要的卻是最高檔的包裝。瀟雅幫著經理拿著禮盒，目不斜視的從男班長身邊經過。

來到了酒店，經理如魚得水般穿梭在一群男女中，有說有笑的，燦爛的如一朵菊花，跟剛才車上的她又截然不同，瀟雅顯然被遺忘了，她垂首立在一角，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但是瀟雅覺得經理真的很可憐，她討好，諂媚，奉承一堆闊太太，還是平時辦公室里威風八面，趾高氣昂的經理嗎？

經理喝的很多，中間去洗手間吐了幾次，回來又喝了幾個來回。

瀟雅把經理扶上車，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帶駕照，即使帶了駕照也不敢在鬧市區開車，看來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啊。

瀟雅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娘，今晚開會，我就不會去了，住宿舍，明天我會按時回家的”

掛了電話，瀟雅翻著電話本竟沒找到一個可以幫忙的人，試試吧，總不能一輩子不開車啊，總有第一次吧，這樣安慰著自己，瀟雅打算先把經理送回她家。

車速慢了些，倒還是很穩，反正走直線也沒什么難度，經理在后面還在一個勁兒的喊著喝，瀟雅心里卻驚出了一身汗。

一位穿著制服的交警在路口擺手，這個手勢瀟雅知道就是靠邊停車的意思，早死晚死早晚一死，被交警抓了，瀟雅反倒心里輕松，就像被通緝多年的逃犯，總是痛不欲生活著，在被抓后才覺得踏實了，正是自己想要的解脫。

晚上12點的時候，瀟雅擁著經理坐在派出所的大廳里，交警陳嘉一臉無奈的“你說有駕證，為什么不讓家人送來，你知道你再這樣堅持下去是會拘留的，我可以斷你個無證駕駛”

“我家人都睡覺了，等明天吧”瀟雅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今晚上你可能要睡這里了”

“沒關系，反正我今晚沒地方去”瀟雅倒是很坦然。

“如果我不攔下去，你打算睡哪”陳嘉撓有興致。

“先送她回家”瀟雅指了指懷里的經理“我還確實沒想好我睡哪”

“聽上去你的日子有點朝不保夕”

“不是朝不保夕，是朝夕不保”

陳嘉打量這眼前的女孩，跟別人不同，她一點都沒有焦躁不安，反而有種隨遇而安的閑適，像個謎一樣讓人捉摸不透。

派出所的大廳人進人出，像趕大集一樣，所以門也是關不嚴實的，整個大廳涼意嗖嗖的，像是空調里吹出的冷風，滲透了人的五臟六腑，瀟雅打了寒顫，想到了娘和爸爸，雖然房舍破敗，但是溫馨小屋如冬日的火籠。

“喝杯水吧”

瀟雅抬頭看了一眼，笑著搖搖頭“警匪有別”

陳嘉沒有堅持，也是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好看，像明星陳曉，簡單溫暖。

“你打算跟我耗一晚上嗎”

“我沒有這個打算，你可以回去睡覺，我保證不跑”

“這件事情很簡單的，你完全沒必要在這里耗著”陳嘉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經理。

“是很簡單，就是一晚上而已，我不想驚嚇到父母，他們已經老了，經不起折騰”

陳嘉眼珠一轉，好似明白了，嘴角勾出一個漂亮的弧線“那她呢”

“我已經給她老公打電話了，一會兒就來接她”

陳嘉點點頭表示贊賞，專心開始自己的工作。

后半夜，大廳里安靜下來了，只有陳嘉一個人在忙碌著，他接了個電話，神情嚴肅，嗯，啊對答后邊刷刷的記錄著什么，瀟雅看著他舞動的筆桿，猜想他肯定寫的一手漂亮的好字，雖然這種推算一點也沒有理由，但是她愿意這樣想。記錄完后，他拿著單子匆匆的離去???

好久，只聽到門被風鼓得呼噠呼噠作響，瀟雅迷迷糊糊睜來眼睛，寬闊的大廳空無一人，靜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一陣風竄進了，瀟雅后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她因為害怕而緊張驅散了全部的倦意。派出所里怎么會有這么滲人的地方，瀟雅抱緊了經理，倒覺得好像有雙隱形的眼睛在背后看著自己，鐘表突然咚咚咚的敲響了3下，她晃了晃經理，企圖她醒酒了陪著自己，發現是徒勞的，現在回想起來她在辦公室雷厲風行的樣子還是很可愛的。

陳嘉進來的時候發現瀟雅有點高度精神緊張，放下手中的文件倒了一杯水“怎么了”

瀟雅接水杯的瞬間觸到他的手指，冰涼，顯然他又出去工作了。水杯卻暖暖的，徐徐的熱氣漸漸氤氳開了。瀟雅喝了一口水恢復了平靜，其實從看到陳嘉進門開始她就不在焦灼害怕了，因為他是警察。

“剛才一醒來沒看見你害怕了???”說出口瀟雅尷尬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是剛才的氣氛害怕”

陳嘉依舊溫和的笑笑，這笑容很熟悉，很坦然，讓瀟雅有些貪戀，有點沉淪“她的老公還沒來嗎”

“哎呀，怎么回事啊，都快4個小時了，還不來接她”

“你確定那是她老公嗎”

“她手機里存寫的是老公啊”

“都快天亮了，我想她不介意再多陪你幾個小時”

“唉，只能這樣了，只希望明天我不會被咔嚓”瀟雅做了個抹脖子的表情。

陳嘉笑笑“她很兇嗎”

“不兇啊，但是她就是有一種讓人害怕的本領”

“你為什么興致這么高”陳嘉思維跳躍太快讓瀟雅顯得有些癡呆，可能這就是警察的天性，讓人猝不及防，防不勝防。

對啊，自己為什么興致這么高呢，僅是因為害怕孤單嗎“可能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

“可是，別來來這個地方都是垂頭喪氣”

一陣急促的電話響，打破了二人的談話，陳嘉接起電話后，匆匆說了幾句就掛斷了。陳嘉抓起衣架上的棉襖邊穿邊說“出了點車禍，我得趕過去了”其實他完全沒有必要說這一句，說出了又感覺有點怪怪的。

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俯身在瀟雅的身邊，他的高大身影擋住了白熾燈的光芒，這么近的距離竟恍如隔世，拍拍瀟雅的肩膀莞爾一笑“你是個好女孩，會有神仙保護你的”

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把手機給我”。

瀟雅乖乖的遞上手機，呆若木偶，腦子里全是鐘白，陳嘉，陳嘉，鐘白。

“我的電話已經接通了，你聽到我的聲音就不會害怕了，我是警察，會保護你的”

他走了，瀟雅卻沒有害怕，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雜亂無章，一會兒是警報聲，一會兒是喘息聲，一會兒是哭鬧聲，卻唯獨沒有他的聲音，瀟雅知道他一直都在。

天空泛著魚肚的白，瀟雅的電話已經發燙，像個熱寶一樣暖著雙手。

“喂”

突兀的一個聲音清晰的從話筒那邊穿了，瀟雅有點喜出望外“處理完了”

“嗯，今天6點我交‘班了，你的事情我交待了王和，你拿來駕照走就行了”

“好的，謝謝”雖然說著謝謝，瀟雅卻不無失落。

“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