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剛走到辦公室門外，就聽見嘰嘰喳喳的說話聲，走進去一看，一幫退休老干部把本來就不大的辦公室占據的格外充實，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么。馬跑跑股長站在辦公桌前和陳默理論著，陳默手拿一份表格：“你們事業編制從07年至今由于工資上調給補的差額這里都有公式，如果有疑問，你們可以自己代入算算。”

“這個公式是哪里來的？”一個退休老職工問。

“市局發的文件附錄里就有，加蓋有公章，你們可以自己看看。”說著陳默把文件的復印件遞給了老職工。

老職工接過文件，慢慢的戴上老花鏡，顫顫巍巍的一手拿著文件，一手用手指指著文件上關系他們切身利益的一行行字，仔細的看著。

“補的這工資押了三年了，市局還套用三年前的計算公式，物價年年在漲，三年前面皮才賣兩塊錢呢，現在都四塊了。”馬股長憤憤地說，“而且光給我們看造出來的表，錢什么時候給呢，該不會又拖一年半載吧。”

“錢大家先稍等一個月，因為加上員工工資和辦公經費，款項數額過大，市局領導指示要分兩次撥款，這次先領工資并核對錢數，下次按照這次核對數字發。”陳默說：“所以請大家看看自己的錢數對不對。”

“哼，本該是我們的錢，憑什么一拖再拖，既然款撥下來了，就應該先緊著我們的工資發，飯都吃不上了，還辦什么公啊。”馬股長拍桌子說道。

“這個我也決定不了，我只是會計，您知道的，上面怎么說我也只能怎么做。”陳默說。

“就應該叫這個甄老頭出來解釋清楚，發工資的時候慫了。我看就應該先用單位賬上的錢發了工資，現在不是以人為本嗎？”馬股長說。

“局長不簽字，我是不能隨便挪動單位賬上的錢的，您要不可以和甄局長請示一下。”陳默說。

“你去問問他這個真局長，要拖欠我們工資到什么時候！”馬股長回避了陳默的回答。

陳默站在原地沒有吭聲，只是自顧自地整理著被大家翻亂了的文件。

“甄克艾，哼，這個真可恨人在哪兒？”見陳默沒有回應，馬股長只好又開口了。

“剛才說要去縣政府開會的，可能這會還沒回來。”陳默答到。

諾諾站在門口，目睹著這里發生的爭執，同樣目睹這一切的，還有坐在辦公室最里面戴著老花鏡，安靜悠閑地翻閱著報紙的黎主任，一縷熱氣從茶杯口輕柔地飄散在空氣里，和這一角的情景形成一動一靜的反差，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在同一間屋子里。

大伙兒很有耐心地等了一天，終于開會歸來的甄局長千呼萬喚地始出來了，看到滿屋子的人，甄局長顯然也是小吃了一驚,他咳嗽了一聲，大家眼睛齊刷刷地望向了他，一瞬間的沉寂之后，伴隨著你一言我一語的嘈雜聲，甄局長開口高聲說了一句：“大家有什么話，飯桌上說，難得這么齊，今天我做東，同志們聚一聚。”說完轉身回了自己辦公室，“陳默你來。”人群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是一陣嘈雜。

“老同志們是不是對發工資的事情有意見？”甄局長問。

“嗯…他們希望能盡快拿到補的工資。”陳默說。

“等了三年不都這么過了，再等一個月就著急了，這些老家伙，真是沒有別的事做了。上級沒撥款，我能怎么辦。”甄局長生氣地說：“聽說是馬跑跑帶頭的？”

“不知道，大家都在辦公室里咨詢我工資的事情，我給他們看了文件，但是他們還是……”

“沒事情閑的了！”甄局長抑制不住情緒突然打斷了陳默的話，他頓了頓，慢慢地說：“你去安排一下下午吃飯的事情吧。”

陳默退出了局長辦公室。

酒桌上，馬跑跑股長一臉堆笑地向甄局長敬酒：“局長會開了一天，才露面。”起身把酒杯抵在局長微微抬起的酒杯下，“今兒又破費地請大家吃飯，不容易啊。”

“嗯，大家開心就好。”甄局長微微抿了一口酒。

“您看。”馬股長把酒杯一倒，“我可是干了。”

甄局長放下酒杯，沒有看馬股長，而是對著大家說：“大家隨意，主要也是很久單位同志沒有坐在一起了，目的是大家吃的好吃的開心。”

“甄局長，您看我敬您的酒都不喝，怎么開心呀。”馬股長不甘心地說。

甄局長又添了一點酒：“好，那大家一起干一杯。”說著舉起酒杯站了起來。

大家并沒有起身，而是自顧自地默默吃著，現場一度陷入了尷尬。

“大家一起來敬一下我們的甄局長，我們要相信領導的決斷力。”從來與世無爭的黎主任居然開口說話了。

大緩緩的站起來，應和著一起喝了酒。剛一坐下的馬股長笑著對陳默說：“陳默，你不敬一下局長呀？”

一直低頭夾菜的陳默一怔，抬頭看著馬股長。馬股長麻利地倒了滿滿一杯酒，遞到陳默手上，示意她敬酒。陳默很不情愿地接過酒杯，看看甄局長，甄局長一臉嚴肅，陳默慢慢地站起來，從嘴里擠出幾個字：“我不會喝酒。”

“小陳你先坐下。”甄局長按了按小陳的肩膀，“馬股長你也真是的，怎么能小陳先敬酒呢。”

“誒，話不能這么講，小陳怎么了，他可是您的得力助手呀。”馬股長笑笑地說。

“要來也是你先來呀。”甄局長擺擺手說。

“我敬您不是不喝么，哪里有小陳那么好人緣呀。”

“你這說的哪里的話，我不是喝了嗎？”

“您是和大家喝，可沒和我喝。”

“那不是一樣的嘛，小馬同志不要脫離群眾才好呀。”

“呵呵，我和群眾一直站在同一戰線吶，只是不知道局

長是不是把我們當成同一戰線的人呢？”

“哎呀，你看你說哪去了，喝酒是為了開心，什么戰線不戰線的。”甄局長起身舉起酒杯，和馬股長碰了杯。

“叫我說，小陳也是忙前忙后的，怎么也該和謝局喝一杯嘛。”馬股長看著陳默說。

剛覺得已經安全退出的小陳又被這突然的話驚了一下，忙說：“馬股長，我……”

“沒事的，喝一杯不會醉的。”

馬股長替小陳把剛放遠的酒杯又拿到了她手上。

眼見是推脫不掉的陳默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甄局長….敬您。”

甄局長還想說什么，只見馬股長笑呵呵地一手按著他的肩膀，一手扶住他的酒杯：“您看您還跟個孩子推來推去的。”

甄局長被架在那里，望著一臉堆笑的馬股長，不好發作，也只得強擰著嘴角，笑笑。

陳默剛一坐下，又聽見馬股長說：“小陳你看在坐的都是你的長輩，你是不是也該敬一下。”陳默差點沒把剛咽下的酒反出來，直直地看著馬股長：“馬叔，我真的不會喝酒，您就饒了我吧。”

“看你說的，那咋能用饒字呢，我可沒為難你喲，只是這些長輩都等著呢，你自己看看，你敬了局長不敬他們，難道是嫌大家已經退休了么。”馬股長笑的很詭異。

“不，不，哪里會這么想。”陳默馬上意識到了馬股長的“良苦用心”，硬撐著客客氣氣把老同志們敬了一圈。

馬股長剛準備開口，陳默已經滿臉通紅，差點嘔出來，打了個招呼，就離席了。

馬股長斜眼望向陳默背影的眼神，那是一種誰敢與我爭鋒的不屑。然后馬股長像剛才什么也沒發生一樣，繼續招呼著，甄局長還在應酬著，一向不理視人的黎實主任出乎意料地游刃在酒桌上，緩解著氣氛，潤滑著一觸即發的“刀光劍影”。諾諾看著這一切，雖然事不關己，卻也感覺一絲涼意，正在她擔心著陳默的時候，“諾諾來敬吧。”馬股長用眼睛搜索了一圈，把視線落在了諾諾身上。

“啊，我不會喝呀，而且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也喝不了呀。”諾諾怔怔地回答。

“難得這么人齊，怎么也得表現一下嘛。”馬股長不由分說地端過一杯酒：“至少應該敬一下咱們局長吧，感謝他請大家吃飯嘛，你說是不是。”

“但是我不想喝。”諾諾直白地說。

張隊站起來，接過酒杯：“哎呀，老馬就別為難小孩子了，我敬吧。”說著敬了甄局長一杯。

諾諾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么，呆呆地看著這熱鬧的場面，大家說著，笑著，卻讓諾諾感覺不出這氣氛的歡樂，甚至覺得這海市蜃樓般氛圍背后的虛無和冷漠。諾諾總感覺有人在看著自己，看過去，一直冷眼旁觀地盯著自己的許道格埋下頭，吃著飯。

諾諾顧不得這些了，此時她最關心的，是陳默怎么樣了。于是便也跟了出去。

由于陳默不舒服，局長準許諾諾陪著先離開，逃離這壓抑的氣氛，是不錯的選擇，諾諾現在終于能體會為什么縱使應酬的大魚大肉，仍擋不住人們回家下一碗面條吃起來更讓人開心愜意，有太多的紛紛擾擾夾雜在里，吃都不是吃了。

剛踏進單位樓，諾諾就看到了曾經出現過的那個神秘女人在樓道里晃悠，似乎是在等人。諾諾扶著陳默快步上了樓上的宿舍，就在經過身邊的一瞬，諾諾聞見了女人身上淡淡的煙草清香，還是忍不住憋了一眼，女人微微上揚的眼線和似隨意又精心的小煙熏把中年女人成熟淡定的韻味凸顯地淋漓盡致，飽滿而濃烈的嘴唇肆意地散發著性感。

陳默睡下后，諾諾發現許道格辦公室的燈居然還亮著，他不是應該在飯桌上么，難道回來了？諾諾好奇地敲了敲門，許道格打開門，神奇地站在諾諾面前；“怎么了？”

諾諾吃驚地問：“你不是應該……”

“我說有事，也先回來了。”許道格嚴肅地說，看著諾諾驚訝不小的表情，又突然笑起來：“很好奇吧，進來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