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安排他？”直到田健提著大包小包地走進病房，小樹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他走了出去。

慕希晨關上房門，沉默不語，一臉冷淡地走到病床前，一一打開餐盒。

“希晨。小樹是無心的。”錦夜睨一眼面前臉色黑沉的男人，扭了半天的手指，為小樹辯解了一句，“他當時擠在人群里，根本沒看清是誰，就把石頭砸過來了。”

錦夜頓了一下，又悶笑著說，“而且當時，他想砸的似乎是你。”

“不管有心無心，也不管他的初衷是想砸誰。結(jié)果就是他砸傷了你的頭。”慕希晨仍是一臉鐵青，口氣卻有些軟了下來。

他的確是不滿的，一看到那個男孩就想錦夜的傷，心里也就是陣火大。想把他丟給錦夜處置，轉(zhuǎn)念又一想，以她的個性，必定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的。

索性派了陸敬軒查了小樹的底子。

結(jié)果的確很出人意表，他居然是四川茂縣人。

知道這個結(jié)果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到達病房樓下，他一時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頭看著身后那個瘦弱單薄十分又滿眼倔強的孩子。

心里暗自盤算著：會有這樣的巧合嗎？他知道她曾經(jīng)在茂縣支教，因為高原反應，堅持了一年之后還是被送了回來。會有這么巧的事，小樹會是她支教時的學生嗎？從年齡上分析差不多。可是……

他別過臉時，心里卻又突然一跳。怎么不可能呢，看看他和錦夜。隔了十年，隔著茫茫人海，隔著從來不曾期待過的心情，最終還是遇到了一起。

有句話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這么一想，小樹的價值就體現(xiàn)了出來。

——

“想吃什么？豬肝菠菜湯？花生紅棗粥？芹菜炒豬肝？黑芝麻紅棗粥？還是……”慕希晨輕輕松松把話題岔開。他會告訴她，他準備讓她心心念念的孩子做什么，但是那得在吃完他為她準備的飯之后。

他想到剛才她與小樹熱絡地坐在一起，聊著那些久未曾見的人和事，臉泛紅光，興奮異常，而他則像個傻瓜一樣呆在一邊，他居然嫉妒那個孩子，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是個男孩，他憑什么也能占有錦夜一年朝夕相處的時光，而自己卻……

他滿心不快無處發(fā)泄，一面自嘲著自己的小氣幼稚，一面仍不擇手段地讓田健催促著訂制的飯菜，好像等飯菜送來時，自己便有充分的理由把小樹從錦夜身邊趕走。

他甚至懷疑起自己一開始的決定，對于小樹未來的安排是對是錯。

慕希晨小心翼翼地翻著一個個餐盒的蓋子，有湯汁灑到手上，他皺著眉抽出紙巾輕輕拭去。錦夜早已把剛才地心思丟到一邊，靜靜坐在一旁看著他的動作，那動作細致卻笨拙，充滿著真實的生活味道。

像他這樣的男人，想必平常被伺候慣了，不曾做過這樣的事吧。

心里有些感動，卻在看到那些東西時擰起了眉。

“怎么凈是豬肝、紅棗的？”錦夜看著桌上滿當當掀開美國子的餐盒，還有仍放在袋子里尚未露出廬山真面目的盆盆碗碗打斷了慕希晨的話，說完再嫌惡地看一眼那些菜式，微蹙的眉心擰得更緊，“我最討厭豬肝。”

“討厭也得吃，這是治病的。”慕希晨認真地說著，對自己成功地轉(zhuǎn)移了她的注意力感到相當滿意，他隨手就舀起一勺湯，細心地吹涼，然后遞到錦夜嘴邊。

“治病？”錦夜偏開臉，驚叫一聲，“我怎么了？”

剛才因為和小樹聊天而好不容易泛起紅暈的臉一時又被這句話嚇得慘白。

這世界上，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太多。經(jīng)常聽到身邊有人，因為某次例行體檢或者小病小災上趟醫(yī)院，無意間就能查出毛病來，而且不是硬化就是晚期，一息尚存著從醫(yī)院出來時已經(jīng)是滿臉秋色，時日無多，更多的則是從此再也不曾走出來過。

“希晨，你說吧，我挺得住。”商錦夜的聲音都在顫抖了，卻仍打腫臉充胖子。

“什么？什么叫你挺得住？”慕希晨不以為然，趁著她微張開嘴，就勢把一勺豬肝湯倒進她嘴里。

“你當然挺得住。否則當初畢業(yè)去四川茂縣支教兩年，明明高原反應得厲害，卻愣是不說，非得撐了一年，直到當眾暈倒才被迫送了回來。”慕希晨白她一眼，再從她驚訝得大張的嘴里倒進一口湯。

錦夜被嗆得不住咳嗽，直咳得滿臉通紅才停下喘氣，“慕希晨，你殺人啊，你不知道這樣喝湯也會喝死人的。”

話沒說完，已經(jīng)有唇覆上她的，把話里的尾音咽進他的口中，錦夜呆呆愣住。

錦夜直覺得腦中一陣轟鳴，一陣熱流傳遍四肢百骸，待她反應過來時的第一個想法居然不是要推開他。

似乎，真的，很美妙。

而這樣美妙的時刻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錦夜。”慕希晨暗啞的嗓音在這一刻拉回她YY中的思緒，商錦夜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汗啊汗，今天出丑出大了，剛才在眾人面前上演接吻秀，她已經(jīng)是被動接受。

今天已經(jīng)被他成功偷襲了好幾次，而她居然毫無反應地沉溺其中。

想死的心真的有了。

“別老在我面前提到死。我怕。”慕希晨絲毫也顧及不上她心里的七上八下，只是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里，低低地說著。

想到未來她可能會面對的刁難和傷害，他的心確實在輕輕顫抖。

人都是那么自私，明知道自己會帶給她傷害，卻更緊地抓住她。只是心里一遍遍告誡安慰自己：沒關系的，我可以保護她。

“怕？”錦夜丟開自己的思想，用右手推著他。

待他坐正身子，錦夜便一怔，因為她從他眼底看到流露得毫無保留的濃得化不開的情愫和隱隱的恐懼。

恐懼？這個男人的眼底居然會有這樣的情緒。

她臉一紅，別開眼去，心里卻暗自感嘆：他還是極在乎她的，明明在他眼里看到不同于往日的混沌神色，他卻能生生忍住，不愿再進一步。甚至就算剛才在吻她時，明明能感覺到他因為激動而輕顫著的身體，卻仍是克制著自己的動作，就怕壓到她扎著針的手。而他刻意隱忍著的淺嘗輒止，怕也是為了她吧。

“怕你離開我。你不知道你今天早上的樣子把我……”慕希晨盯著她，話說到一半?yún)s突然止住，臉微微泛紅。他掩飾地低下頭，一下一下地攪著手里的湯。

錦夜卻啞然失笑，這個驕傲的男人，原來也會害羞，也會臉紅，連那句話說不敢說完。如果沒有猜錯，他一定是想說：

你不知道你今天早上的樣子把我嚇壞了。

正想著，他又說話了，“把這些吃了，以后也要多吃這類的食品，能補血。”說完，又是一口湯送進錦夜口里。

她頓時做恍然大悟狀，“你說的病就是指我的貧血啊？”她再看一眼桌上的食物，果然都是補血的膳食。

錦夜抬眼看著慕希晨，這個男人還真不是一般地用心，只是……

她的心思總是藏不住，心里的話還沒想完，已經(jīng)脫口而出，“你怎么會懂這些食譜的？”

“我哪里會懂這些，我讓田健去悅?cè)A叫餐，讓他們照著補血的膳食給我做，每一樣用標簽寫好貼在餐盒上。”慕希晨撓撓頭，把餐盒上貼著標簽的地方轉(zhuǎn)過來給錦夜看。

悅?cè)A？叫餐？商錦夜咋舌，叫餐外賣都得上五星酒店。

而且……

她看一眼桌上的東西，心里嘆口氣。

而且叫來的東西，足夠她吃三天三夜。

她本該再像上次那樣訓斥他浪費鋪張的，特別是在今天見到那些工人，晚上又見到了小樹，勾起了她的回憶。可是，她的話卻說不出來。

這么一個霸道冷酷得牛氣沖天的男人，此刻居然像個情蔻初開的男生一般，端著盆盆碗碗在她面前耐心解釋著。這讓錦夜心里涌起一股熱流。

“希晨，謝謝你。”錦夜說著話，伸出右手攬住他寬厚的肩膀。

她隨即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僵，而后，一雙溫暖有力的臂膀環(huán)抱過來，將她納進懷里。

那么溫暖，那么寬廣，那么貼合，就像是專為她打造的一般。

“要謝我就把這些多少吃一點，別再挑食。想想你不愛吃的東西，對小樹他們來說都是難得一見的。”慕希晨輕輕拍拍她的背后放開她，堅持不懈地舀起一勺湯遞到她嘴邊。

商錦夜也極乖巧地張開嘴，眼望著他的深情款款，口中的豬肝湯似乎也不再像平時那么腥味難忍。

一頓飯吃得安靜卻深情款款，往日讓商錦夜視如雞肋的豬肝菠菜湯居然被喝得一滴不剩。

吃飽飯后拆了吊針，慕希晨看著錦夜?jié)u漸泛紅的小臉，露出滿意的笑。

“這才乖，藥補不如食補，你就這樣吃下去，這貧血癥就算不能根治，也能改善。”慕希晨收起餐盒后再看她一眼，一臉嚴肅，“以后不許再跑到高原地帶去。”

這句話讓一直乖乖靠在枕頭上點頭的商錦夜一下坐直了身體，一臉張惶失色搭配著氣急敗壞：“慕希晨，你還沒告訴過我，你怎么知道我電話，怎么知道我住址，怎么知道我支教的事？”

“哦，會發(fā)火了，會發(fā)火就說明好了大半了，是個好現(xiàn)象。”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慕希晨聽了不怒反笑。

“慕希晨，別顧左右而言他，休想再在我面前轉(zhuǎn)移話題。”商錦夜認真地看著他，這回不能再被他胡攪蠻纏著岔開話了。

慕希晨邪氣地笑著，“我本來就沒打算岔開話題啊。我還知道你的手機號碼，你父母家的地址、電話，知道你年薪五十萬，知道你未婚，知道你沒有男朋友。”

商錦夜一時驚得目瞪口呆，手指向慕希晨，抖得像冬日里最后一片枯黃的樹葉，在颯颯的寒風中垂死掙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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