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高果然十分給面子，左右手分別各拿一塊。嘗后嫌棄：“香味古怪得很，味道還不如桂花糕呢！”

“這是燕國人的口味，大王吃不習慣也難怪！”仲姜喝著花茶不以為意。

聽到“燕國人”三字，齊王高笑道：“這么快就跟清伯打成一片了，小鬼頭高明啊！”

仲姜長嘆一聲：“正如大王所說清伯性子古怪，刻意討好反而不喜。現在餅是吃了好幾盒,至今還未曾賞臉呢！”

齊王高眉心一蹙似有同感，“就算是寡人親自去請，他也未必肯見，更何況是你！”

“難道他連齊國萬人之尊的君王也不放在眼里嗎？那膽子也太大了吧！就算他與您有師生之誼，畢竟您還是一國之君啊，他就不怕惹惱了您？”仲姜故作不解。

齊王高神情黯然，“師生之誼在五年前就已徹底終結，現在想來也許是寡人傷了他的心吧！”

五年前不正是齊王高反亂上位嗎？仲姜心中一動，莫非清伯與大王交惡也與上次宮亂有關？

齊王高緊密的睫毛半掩住凜厲寒眸，擰眉深思。仲姜抬頭見他側顏情不自禁心中一動，不得不承認這位平日站在威威王權最頂端的主子也是一位十分英武的男子。

齊王高握杯輕啜，“如果你無心做錯了一件事情而得不到諒解，你會怎樣？”

他深眸突然而至。

“嗯——”仲姜托腮思索，“那我會先反省一下自己，為什么會犯這個錯誤？然后，我會去承擔這個錯誤所帶來的損失以乞求諒解！”

“如果這個錯誤無法挽回呢？”齊王高問。

仲姜攤開雙手“那就只能交給時間和老天爺了！”

“怎么說？”齊王高被她逗笑了。

“因為一切怨念、憤怒都會隨著時間慢慢變淡啊！”

“你的心始終還是個孩子！”齊王高微笑著放下茶杯起身在堂中踱了幾步嘆道：“寡人與清伯之間的怨念卻只會隨著時間越來越深！”

伴隨著清香，新茶的熱氣如煙似霧裊裊到半空又漸漸消失，如同塵封已久的往事正層層拔開。

“當年清伯因才學非凡很受天都器重官至玉府上士，就在誰都以為他會平步青云之時，誰知事與愿違！”

在發生《玉工雜記》精要失竊后，他主動請罪降為掃玉閣管事。寡人還曾親自上門安撫過他。那時候，他雖然郁悶倒也沒有將降職太放在心上。”

“五年前齊妃父女叛亂你應該知道吧？”齊王高話峰突轉。

仿若巨石落水，仲姜手中的茶水險些掉地！何止是知道，簡直就是剜骨之痛！她怔怔點頭。

“那你知道慕云白嗎？”

父親的名字猶如從齊王高口中射出的利箭，她的心在抽痛。

“絕世高人，云間玉坊！慕云白的大名又怎會不知！”仲姜幾乎是咬著牙說完。

齊王高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沒有在意她神情的變化。

“清伯和慕云白在天都一見如故成為摯交，與此同時卻發生天都失竅案。為避嫌倆人只得表面不再往來。

齊妃父女叛亂之時，慕云白曾以血玉相求讓我救人。可不知為何那晚他又和齊妃在一起。

因天色太暗加上我一意要羞辱齊妃，所以根本沒有看清她身旁的人就是慕云白。他替齊妃死在劍下時我還以為他只是齊妃的秘密情人。

只到第二天，清伯突然闖入宮中興師問罪。我才知道死去的人原來是慕云白。

我告訴他，云間玉坊所有人的死與我沒有關系。可他怎么也不相信，一口咬定是我在清算齊妃的余黨時下的手。

我勃然大怒，只差一點就拔劍將他殺了。他卻毫不膽怯，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我亂殺無辜，甚至連一個十歲的孩子也不放過。

若不是王后及時趕過來相勸，只怕他當時就已死在我的劍下。”

清伯口中的那位十歲的孩子難道是指我嗎！仲姜心神激蕩，偷偷抹去滴在手背上的眼淚，好在齊王高并沒有注意到。

“人已經死了，解釋再多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只得聽憑他痛罵，他罵完后突然將我贈他的玉佩摔碎在地。說他與我的師生情誼如同此玉到此結束，今生今世不再想看到我！”

“這五年他隱居在掃玉閣不過問任何事，對我的人更是不理不睬。旁人都知我與他的關系，誰也不敢干涉他的一舉一動。我曾暗地托人書信給他，全是原封不動退了回來。久而久之，我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窗邊的冷月將齊王高的背影長長地映在地上，孤寂而又孑然。

仲姜心潮起伏看著自己的身影漸漸地與齊王高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他雖然不是我的殺父仇人，可爹的死終歸因他而起！連清伯都為爹爹與他斷玉決裂，我為何還常視他如親長？”

“你覺得這是寡人的錯了嗎？”冷風襲來，齊王高聲音幽冷。

“齊宮之亂可有證據證明與云間玉坊有關？”仲姜問。

齊王高搖頭，仲姜又問：“那可否有證據證明慕云白參與了叛亂？”

齊王高略一遲疑搖頭否認。

仲姜冷笑，“奴婢斗膽，既然沒有證據，為何至今還有流言污他參與謀反？沒有謀反為何他的作品在集玉樓連名諱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署上？難道千秋萬代之后還要他背其污名使人唾棄嗎？”

齊王高目光凜然，從沒有人敢當面這樣質問他。

“你很大膽！”他皺眉打量她，見她并沒有怯懦。“連寡人的王后也未必敢講此話！”說完他一把拉著她走到火爐邊。

她的手心冰涼，很不情愿地想抽離。

“你讓寡人對著齊國上下當眾認錯，當王威是兒戲么？”

他緊緊將她的小手握在手心，直到她不再掙扎。

爐火映襯著他滿面寒氣，沉默良久后他輕嘆：“你終歸是個孩子，又怎會明白權謀背后人性的殘酷與扭曲。世上想坐這個位置上的人太多了，稍不留意就是傾家性命血流成河——而寡人是絕對不可有任何差錯！”

月光清冷，齊王高冷峻的目光中竟充滿了疲憊。

仲姜垂下眼眸，心中有一萬個聲音在吶喊“那我的家人呢？他們又有什么錯？為什么要為你的錯誤陪葬？”

更漏天明，一夜又將過去。

“在下該回去了，玉府的早課是耽誤不得的！”仲姜聲音在顫抖，只盼立刻離開這里。

齊王高也不勉強，喚莫總管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仲姜拜辭出得大公子府，徑直上了馬車。

放下車帷的一刻，胸中的痛楚才放任而出。

外面“得－得”的馬蹄聲，伴隨她的淚水滾滾而下。

車夫一聲輕喝，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聽見外面莫總管正在與人打招呼，原來遇到了郭后的車隊。

“總管昨晚出城了？”郭后有些驚訝。

“大王最近常發夢身入水中，只怕是沖撞了河神。昨晚特令老奴備些祭禮去了臨淄河邊！”

莫總管的謊言說得倒是沒有破綻，宮里常常會因各種狀況去外面祭神。

“也只有你老總管對大王的身體如此上心了！”郭后贊嘆道。

“王后這么早出城所為何事啊？”莫總管問道。

郭后長嘆一聲，“天朝朝禮日近，太子卻纏綿病榻。本宮特地去祖廟為他祈福！”

殿下生病了！怎么楚童沒露出半點風聲呢？仲姜悄悄撩起車帷一角，晨色中見郭后神情憔悴，倒不象在說謊。

在莫總管關心地問候了幾句之后郭后車輦終于離去了。

“好險！若被王后發現只怕是宮里再也難太平了！”莫總管擦去額上的汗慶幸道。

“殿下的病打緊嗎？”

莫總管搖頭，疑惑道：“四五天前還見殿下在校場射箭，英姿雄武得很啊！怎說病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