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與陸北的交界是一片綿延起伏的丘陵地帶。東海地勢平坦，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海上暖濕的海風從東而來，毫無阻礙的吹拂萬里。年年風調雨順，降雨充沛。加上地域河道密布，造就了東海魚米之鄉的美名。

陸北與東海接壤，越往北走，從平原到丘陵再到連綿的山脈，地勢越高，氣候愈發寒冷。從東而來的海上水汽在嚴寒的條件下，化為紛飛的雪花，積雪終年不化，在雪峰山脈上形成了逶迤萬里的冰川。陸北終年飄雪，盛夏的兩個月偶見陽光。居民大多定居在相對較為溫暖的盆地和山間河谷地帶。

陸北人一部分在高山草甸上仿照蠻人，逐水草而居，一部分居于山林，也過著漁獵的日子。嚴寒的氣候和艱苦的生存條件，造就了陸北人彪悍的民風和錚錚鐵骨。

起起伏伏的丘陵像是海上激蕩的潮水，一眼望去，深沉的綠意如水波般微微蕩漾。

在丘陵邊，一隊輕騎如同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中央的馬車，緩緩策馬徐行。噠噠的馬蹄聲在微微凸起的土石中回響，馬脖在上的銅鈴發出悠揚的輕音。

云翳手持馬鞭，斜斜的靠著身后的鏤空花紋的木門，眼神微涼，不知道在想什么。偶爾回頭掀開藍色碎花的門簾，微微看一眼里面平躺的嬌軀。一縷繾綣的發絲露在錦被外面，說不出的柔順。

從百里城出發，他們已經走了有四五天的時間。因為馬車的緣故，走的并不快。本來東海與陸北接壤，若是八百里快馬加急，一夜就可以從東海的心臟直奔陸北風雪掩埋的城池。可是沿途為了照顧昏迷的付雪晴，車隊花了四五倍的時間，也才堪堪走到兩地的交界處。

天空晴好，走在最前方的林肅仰頭，微瞇著雙眼。頭頂是一片湛藍的天空，可是越往北，蒼穹的顏色就越發凝重，肉眼可見的漸變色，從湛藍到深藍再到藍黑色。在目光所能企及的極限處，蒼穹完全被渲染成墨一樣的深灰色，如同鐵鑄的穹頂之下，是巍峨的雪山，如同白發蒼蒼的垂暮老者，身形偉岸。

林肅低聲說：“走了這么久，終于看到雪山了。”

落后他半個馬頭的青玦低笑了一聲：“林公子是第一次看到雪山嗎？”

林肅眼神閃爍，忽的咧嘴一笑：“開什么玩笑，我就是陸北人。”

“哦，是嗎？”青玦玩味的一笑，俊臉上滿是懾人的光輝，不再說話。

身后的云翳也抬起雙眼，陰白色的眸子蒙上了瑩瑩的光芒，對著遠處的皚皚雪頂淡然一笑，蒼白的臉上滿是溫柔，輕聲呢喃：“雪峰山，我們要到了，我說過的，陪你回家！”

又走了半日，終于到了東海與陸北交接的哨所。原氏一統天下分封諸侯，幾百年來天下承平，百里氏與呂氏同為諸侯，雞犬之聲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天下再無戰事，所謂的哨所也年久失修，只是用一圈柵欄圍出兩三個營地的面積，剩下孤零零的幾座箭塔佇立。

箭塔上打盹的老兵聽見馬蹄聲，睜開渾濁的雙眼，微微打量緩緩而來的車隊，看到千鶴揚起的四蹄帶起薄薄的塵土，立馬如夢初醒，大聲招呼著同伴在營地門前列隊。

寂靜多年的哨所突然醒了，幾十名百無聊賴的老兵扶正銹跡斑斑的頭盔，塞起甲胄下的衣角，亂糟糟的在門前列隊。

就算是一堆老弱病殘的孤兵，從軍多年也會知道起碼的常識。像千鶴這種千金難求的駿馬，居然可以成隊出現，必定是他們難以企及的大人物。

林肅和青玦率先抵達哨所的門前。林肅打量了下眼前衣著凌亂的士兵和搖搖欲墜的箭塔，皺了皺眉。

青玦微微一笑：“天下少有戰事，百年來的太平，軍備廢弛也是正常的。”

林肅微微點頭，雖然這么說，百里氏還是有自己賴以生存的底牌，比如百里林瓔的一萬守備軍，比如李巍之手下的三百黑炎騎。真正的交戰沖鋒，眼前的這些人恐怕一刻鐘都擋不住。

青玦策馬而出，居高臨下的對老兵說：“公爵大人諭令，放行！”

老兵唯恐不及的拉開柵欄立馬放一行人過去。實際上哨所雖然處在東海與陸北的交接地帶，位于丘陵之間的要道，但是過往的商旅都是習慣繞行半日的路程來省去不少的麻煩。這樣的哨所在邊界處足有十幾個，但是多年來的太平已經讓這些占據險要地勢的工事失去了意義，極少有人到訪。

車隊緩緩出了哨所，青玦帶著一眾隨行的手下勒馬而立，直視前方沉聲道：“百里氏和呂氏歷來井水不犯河水，在下只能送到這里，兩位公子保重。”

林肅哈哈一笑：“多謝，保重！”

云翳也站起身來抱拳相送：“保重！”

在青玦一行人的目送下，一騎一車重新上路，向著遠方鐵鑄的蒼穹和冰封的雪頂進發，耳邊隱隱傳來風雪的呼號聲。

青玦調轉馬頭，雷厲風行的一揮手，帶著手下一群人策馬進了哨所營地。翻身下馬，青玦錚然拔出腰間佩刀，狠狠插入腳下的泥土中。鏗鏘的刀鳴一瞬間讓蕭條的營地平添了軍旅戍邊的肅殺。

青玦從懷中掏出一塊玄鐵鑄就的墨色馬蹄菊，高舉過頭，朗聲清喝：“百里氏軍符，邊防戍邊軍聽令！”

一群老兵面面相覷，戍邊軍是一個古老的稱號，在那個諸侯紛爭天下大亂的年代，戍邊軍肩負起不讓寸土的重任，在戰火繚亂的廝殺中謹守著每一寸土地。可是隨著歌舞升平的時光推移，這個充斥的血與火的光輝稱號逐漸被人所遺忘。

這些老兵，已經是戍邊軍最后的幸存者，鐵血軍魂代代相傳，沒有死在廝殺的刀鋒下，卻在和平的床榻上無疾而終。

青玦面對著眼前的老弱孤旅，深深吸了一口氣：“傳百里氏家主令，即日起整編部隊，重建戍邊軍，重鑄百里軍魂！”

身后的隨從紛紛拔出腰間佩刀，整齊劃一的插入腳下的土壤，刀柄在錚然的刀鳴中微微搖晃，映襯著一群巍峨的身影。

蒼老的士兵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在惶恐中跪倒下去。重商輕武百年的百里氏，一向以富可敵國自居。世代傳承的諸侯，終于在新任家主的領導下，開始打磨銹跡斑斑的刀鋒，清越的刀鳴仿佛鐵血的心跳。

……

林肅與云翳漸行漸遠，林肅指著視線中不斷被放大的一個小城，轉頭對云翳說：“陸北苦寒，這應該是我們進入大雪天氣里能遇到的最后一個城鎮了，應該采集下御寒的衣物。”

云翳無聲的點點頭。

林肅眼角不住的抽搐：“老實說，我比你更希望付雪晴醒來，不然對著你這個不吭聲的脾氣，我非要憋死不可！”

云翳輕聲說：“我剛才在想一個事情。”

“什么事情？”

“百里恩答謝的禮物我們一個也沒要，走的時候，我們也分文未取，所以……”

林肅哀嚎一聲：“所以我們現在沒有錢了！”

……

遠處了丘陵上，一個刀鋒般的身影一閃而逝。挺拔的青年縱身一躍，伸手抓住了羽翼潔白的信鴿，解開信鴿腳上的紅繩，對著信封上的火漆微微出神。

燦若星河的眼眸中，一只渾身縈繞火焰的鳳凰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