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眼看失手，怕她出聲驚動了侍衛，急忙中顧不得其他，卯足了全力一掌又要朝她后肩揮去，聽見她小聲急急說道：“是我。”仿佛是怕他聽不到一般，又小聲加一句：“程奕，是我。”

被喚作程奕的男子身形微頓，只覺得這名宮女的聲音十分熟悉，心下狐疑，側過身順著遠處宮殿透出的微光，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宮女，她今日穿了一件青綠色直裾上衣，白色寬松褶裙，她的眼睛還是像以前一樣漂亮，睫毛長長的，火光雖暗，可是她的眼睛卻黑亮，她對著他微笑，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程奕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吃驚道：“歌兒？”

“程奕哥，是我。”

兩人的聲音有些過大，巡夜的侍衛聽見動響朝著假山方向大喝一聲：“是誰？誰在那邊？”

安安聽見侍衛兵戎碰觸的窸窣聲朝兩人靠近，從地上撿起幾塊碎石塊，奮力朝前扔去，提起裙擺，拉著程奕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在假山中曲回穿梭，慢慢聽不到侍衛的腳步聲，安安回頭看一眼，身后空蕩蕩，假山的輪廓隱在黑暗之中，模糊的看不清棱角。

確定已甩開他們，安安立定，松開他的手，背靠著假山的石塊，伸手揭下他臉上蒙著的黑色面巾，好不得意：“我就知道是你。”程奕大她五歲，自幼將她視作親妹妹一般，只是自從安安跟隨呂不韋，兩人已有三年多未見，三年不見，他愈發挺拔，高了不少，安安站直也才到他的肩臂，可他的眉眼卻沒有多大變化，連那股執拗之氣也如兒時一般。

程奕又驚又喜，多年前，失去她的聯系，他驚慌的不得了，那時她才那么小，一個人無依無靠，母親懦弱，父親蠻橫的將他囚禁，他當時急的恨不得自己隨她一起去了才好，抗拒無果，病中昏睡了三天，父親才心軟，只是后來他卻無論怎樣都尋不到她了。他看著她皺著眉：“你怎么會在秦宮之中？你可知道???”

安安看著他緊蹙的眉頭，搖頭：“我曉得你要說什么，我知道，我怎么會不知道呢，三年前你為了尋我同程公爭吵，大病一場，我都知道的。”

“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呢，當時我真是快急死了。歌兒，當時你還那么小，你一個人必是吃了許多苦的。”

“我若是去找你，你和程公的父子之情勢必會因我生出嫌隙的。”安安坦然一笑，岔開話題：“云姨最近可好？”

沒想到程奕臉色瞬間黑下來，緊抿著唇不說話，安安看他的表情知道必是出了些不好的事，心一沉，正想開口問，程奕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娘親已經過世了。”

安安驚詫，想要出言安慰，心中許多話在盤旋，卻不曉得說什么好，只訥訥說：“怎么會呢？”三年前一別，卻不想竟是最后一面，那么溫婉美麗的女子，卻在生命最美好的年華撒手人寰。

“程奕哥”，安安伸出手拉拉他的衣袖，像小時候一樣，程奕偏過頭，勉強的笑笑卻還安慰她：“娘親已去世一年多了，這一年我早就走出來了，別擔心我，我沒事。”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安安也不欲多問，單是看他的表情，事情卻也不難猜測，云姨的死想必和程公脫不了干系。

“對了，程奕哥，你怎么會來到秦宮？”

程奕恍然大悟，拍拍腦袋卻答非所問，看著安安問道：“歌兒，你可聽說過溪蘇？”

“溪蘇？”安安念了幾遍這個陌生的名字，確定它依舊陌生，搖搖頭：“她是秦宮的宮女？”

“不是，她是從趙國送進秦宮的家人子。”

安安看著他的表情，打趣他：“我知道了，他是程奕哥的心上人？莫非程奕哥是為了找他她尋到了秦宮？程奕哥黑夜出行，還挾持宮女想必也是為了這位叫溪蘇的女子？”

程奕極不自然的咳嗽一聲，絮絮叨叨向安安說出了他從趙國潛入秦宮的經歷。

溪蘇七歲被買進御史府，因為天資卓越，并未與其他女子一同被收坐丫鬟，反而是請了御史府內樂舞師來給她上課，程奕與她朝夕相對，日久生情，只是無意間被程公發現了兩人之間的感情，程公便順著這次趙國遣送家人子入秦宮，將溪蘇送進秦宮，卻不想低估了程奕對溪蘇的感情，程奕逃出趙國，混在了趙國來往秦國使臣的隊伍中，又跟隨隊伍進了秦宮。

安安點點頭，笑出聲：“那這出戲當真是十分精彩，聽茶樓里的先生說過都沒你親身體會這么生動，當取名叫做千里追尋心上人。”說完想了想，斂起笑容，一本正經的看著他：“不過，你也忒大膽了，你以為這是哪里，今晚若是別人，你若有了一丁點兒的差池，莫說是程公，就算是趙王只怕也難保你毫發無損。”

“我懂，我哪里會不曉得”，程奕背過身，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夜空，咬牙憤恨道：“可我實在是沒了法子了。如今溪蘇一人在這秦宮中，她，她性子又強，也不曉得她怎樣了。”越說到后頭，聲音越來越低落。

“所以你就這么貿然進了宮？”安安直搖頭，嘆息：“這么多年，你還是這么執拗，一有問題，便分不得輕重緩急。”

安安繞到他的面前，看著他，他的眼圈有些略微的泛青，想必這幾日他也是夜難安寢，嘆口氣：“你可想過，即使你看見她又能怎樣，秦宮守衛森嚴，你要想帶她逃出秦宮更是難上加難，稍有差池，說不定還會連累上她，再說即使你帶她逃出了秦宮你倆能夠去哪，趙國是容不下你們了。”

安安話還沒說完，被程奕打斷：“趙國？我便是死，也再不會回到那里去了。”他的態度過于強硬，仿佛趙國兩個字說起來便叫他生恨。

“這件事情須得從長計議，程奕哥，今晚你先回使臣所，容我好好想想，明晚此時我在這里等你。”

“歌兒。”程奕看一眼不遠處的宮殿，仍有些不甘。

安安拉起他的手，勸道：“程奕哥，你萬不可沖動行事，相信我，給我一晚的時間，明日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辦法，定不叫你和你的溪蘇妹子抱憾終身。”

回咸陽宮的路上，安安一直在想著程奕與那名叫溪蘇的官女子，眉心的筋脈跳動，伸出手摸摸鼻子，又想到假山中閃過的那個背影，突然轉變方向，背離自己的寢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