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我又回到了在寥落山的時候，沒有若歇，沒有浮笙。而我好像看見我的枝上掛了一根布條，仔細打量，只看見暈了色的“蘇莫”。我忽然間想到最初的時刻，我遇見紫陽的第一次，紫陽給我去的名字是蘇莫，而不是陪了我兩萬年的浮笙。被抽取魂魄的某位小仙也沒有話本子里所說的空虛感，倒覺得輕松了許多。

“蘇莫，你還記不記得他？”有人輕聲問我。

“他是誰？”尋遍四周，除卻不遠處沙沙作響的娑欏樹，沒有一個影子。

“姐姐，你還記得扇黎嗎？”似乎有人在我耳畔輕笑，“你以為紫陽仙君是為了你丟掉他所有的修為嗎？你還是很單純啊，姐姐。”

在九玄宮住了兩萬年，已經不理世事很久，遠離寥落山太久，已經忘記當初如果有人挑釁時我該怎么辦，可是卻總覺得有種傲氣悄悄滋長。

就算當初陪著紫陽仙君的仙人不是我又怎樣，有怎么容得他人置喙。即使是這個不知在哪里講話，無故消失，昔日我的好妹妹扇黎。

“你認為紫陽少君不歡喜我，難不成你竟然認為......他喜歡的難道是你？扇黎莫要忘了，你是借誰的名字同紫陽少君成了親，還有，成親后，紫陽少君有沒有碰過你，這就不太好說了……”

咽了口口水潤潤喉嚨，又道，“況且，你猜他到底有沒有認出你是假蘇莫。別忘了，他是為了誰才愿意拋卻三清境墮入紅塵，又是誰讓他甘愿在九玄宮做一個小仙陪著另外一個小仙長長的兩萬年。”

我想起了在九玄宮的某個午后，我一個人睡在九玄宮最大的沉香樹上，醒來時卻發現若歇坐在離我最近的枝丫，垂眸看著我，見我醒來，也沒有什么尷尬的神色，依舊是沉默不語。于是我坐也不是睡也不是，也僵在哪里。等到我的腰都發麻時，他終于移開目光，換成他一向漫不經心的神色，別過頭淡淡地問道，

“若是有人曾對不起你，你會怎么做？”

當時的我眼珠子都沒轉，

“一般不會有人敢對不起我，如果有人對不起我的話，那我和他的緣分便是到頭了。”

若歇晶亮的眸子一下子失去了光芒，半晌，他才吐出一句，這樣也好。

我還記得那天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在若歇的肩上，畫一般的男仙啊。我卻忘記自己當初有沒有怦然心動。

“扇黎，我們姐妹多年，我只是想同你說，我從未與你爭奪任何東西…”我低了低頭，看著走道上的玉磚許久，“包括紫陽少君。”我終于可以抬起頭，眼睛正視前方。雖然扇黎隱了身，但是這種小把式，只能糊弄糊弄仙娥吧。“扇黎，你還是不聰明啊。”就算后來你把我推下誅仙臺，頂替我嫁給紫陽少君。可是這種事，絕對不是一個伶俐的仙人會想到的蠢辦法。

“你說呢？扇黎。”再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音。

以前寥落山的生活閃現在我的腦中。寥落山上的狐貍大娘雖然有幾千歲了，可是比剛化為人形的睡蓮姐姐都要美麗。后山的青葚哥哥日日抓了桑葚來喂我，可是卻又忽然間想到與我長了同一張面皮的扇黎。可能青葚哥哥因了她來對我好的竟也未可知，這世間的事，果然還是與長相有關的嗎。

“扇黎，我方才同你說，我不會與你搶任何東西，你難道以為我只是說說的？說到底，你才是與他同祭了天地，拜了四面諸神的，我還能和你搶這名分不成？”本還想再說幾句，卻聽的后頭離送神君倉皇的聲音，

“浮笙……浮笙仙子……”

“離送神君，此后天界再無浮笙，喚我蘇莫吧。”頭都不曾轉，卻是心底輕輕地喊，若歇，若歇，就此別過。

離送神君的發絲有些亂，扇子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開，伸出手就想拽住我的衣領，卻又堪堪地收了手。

“不知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的身體里住了兩個人。”話到這里我就差不多明白離送神君說的是什么了。另外那個人的魂魄應該是扇黎。我只道她是隱了身形，卻是萬萬沒想到她就在我的身體里面，只是，到底是我的魂占據了她的身體還是她的魂魄溜進了我的身體我已經無法再細想了。卻也是，離送神君尋了她那么些年，怎么也不會想到她就在天界，住在九玄宮好好的呆了兩萬年。

“離送神君。”我回過身，語氣忍不住染上嚴穆。“少君夫人的事，你不必擔心。我同她的恩怨還是得自己來理清。我定然可以找到辦法將我倆分開，到時候我是我，少君夫人是那少君夫人。”

前后我總共活了五萬年，卻從未想過自己能有這么一天，立在高階神君的面前如此有威嚴。雖然這威嚴有些心虛，倒也不是沒有用處，離送神君緩緩地退到一邊，拱了拱手，“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