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仙君打開我的天靈蓋時，我并沒有感到多少痛苦。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忽然覺得有清涼之感侵入我的腦心，明明很怪異，卻又不覺得陌生。

“浮笙，你想想你與若歇剛剛相遇時的情景。”九玄仙君的話沒有理由地變得很是飄渺，我甚至弄不清是從哪個方向發出的。

本想著張開眼同九玄仙君說句話，可是思緒翻江倒海，我看見初春的天，還是寥落山茂密的樹林，有一位仙人靜坐在樹下，冷不防樹上掉落一顆果子，卻被仙人的結界彈開了。那位仙人像是睜開了眼，看了看被彈遠的果子，方轉過頭，眉眼如畫，是與若歇相同的一張臉。

我忽然間想起某日見到的上山來采藥的姑娘講的話本子里的故事，那個叫做牛頓的書生，和不小心砸到他的蘋果仙女。

“你是故意的嗎？”仙人剛開口，我就聽到自己的心噶蹦一聲。我的確是以第三人的視角看這個故事沒錯，但是誰能告訴我為什么仙人背靠的銀杏分明是我剛有神識時候的樣子。

他起身繞著我轉了兩圈，忽然伏下身，刨了刨土。我看著幾千年前立在我身旁不停被念叨的紫陽少君，忽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這位衣衫上沾了泥土，反握扇柄掘土的人真的是那位……紫陽少君？不過一會兒，他直起身，又端詳了我許久，虧得我還不知道怎么幻化人身，不然被他如此瞧著，不紅臉都覺得對不起自己那顆小小的少女心。也不知自己又胡思亂想了什么東西，后來，紫陽少君將扇子一展，扇子上的泥巴啪的拍到了他的臉上，他也不撫去，只是道，“已經這么大了，也應該給你娶個名字了，一千多年那么快就過去了……”紫陽少君轉過了身，丟下一句“過兩日再來”就一下子消失在我的面前。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說的兩天是對天界而言，而等他兩天后再到寥落山，凡間已經過了兩年。寥落山變化雖不怎么大，可是瞧著總歸是有那么一點不一樣了。

“你看，我給你取了名字，蘇莫，怎么樣？我本想將這字刻在你身上，可是你會疼的吧，待我回去想想辦法。”

面前的青年穿了一件墨色的長衫，比隔壁山頭的青葚哥哥還要俊朗，而前不久我剛剛知道這位俊俏到不像話的小郎君就是天界頗有聲望且以少言寡語出名的紫陽少君。

我很難想象堂堂的紫陽少君很話多的樣子，現下竟然我瞧見了。

可是這一去，就是兩百年。

兩百年足夠發生很多事情。譬如前山的紫蘇姐姐嫁了堯壁哥哥，又譬如后山的虎先生為了個凡間的女子盡廢修行。可是我的仙君還是沒有來。

兩百年來發生的最為重要的一件事是，我終于擺脫了樹形人心，可以化作人形四處走動。而我化作人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說好來見我的仙君，卻終究因為法力過于低微，不能保持很久的人形而告終。

我看見一個消瘦的女子立在寥落山的山坡上，手中捏著一顆銀杏子，月光像是給她鍍上一層銀，咋一看倒像是一尊塑像。

“你在這里做什么？天色那么晚，你怎么不回家？”不知哪里傳出的聲音。我抬起頭，不遠處的樹上坐著一個人，背對著我看不清臉，可是不論背影還是聲音都熟悉地讓人心慌。山坡上的女子卻跑到樹下，眼里閃著光。

“恩？是你嗎？”男子聞聲轉過臉，連眼角眉梢都是滿滿的風情。

“蘇莫？”

“你是來看我的？”我瞧見我的眼角孕出一滴淚。

那么想必這位將臉埋到陰影里的仙人就是與我朝夕相對兩萬載的若歇君了。心里不知怎的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明明知道這是我以前的記憶，也清楚過去的事情不會再改變，可是總是會擔心，好像是重新開始了一遍。

不過的確是重新來了一遍，像是重生。想到這里，不免笑出了聲。

九玄仙君說，我本就不該存在那個時空里，所以我的言行對于那段記憶是沒有什么用的，也不會造成什么影響，可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他說的樣子。

為何我會看見那個與我容貌相像轉過頭，聞聲朝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輕彎嘴角，似是噙了傷感的笑容。

也是同時，青衣翩遷的仙人整理了著裝，像是很無奈，卻又帶著寵溺，點了點頭，

“蘇莫小姐，小生這廂有理了。”

我忽然想起兩萬年前，他在九玄宮的宮門前，朝我笑的淡然，然后低了頭，“小姐，初次相見，小生這廂有禮了。”

可是原來，這才是我們的初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