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已經(jīng)穿過鬧市，停在了郊外。

“親愛的旅客朋友們，終點站到了……”廣播里甜蜜的聲音響起。

洛軒揉了揉沉重的腦袋，那陣眩暈還未完全退卻。他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她的影子。

手機上最后一條短信，是“大哥”發(fā)給他的——市中心咖啡廳見。現(xiàn)在發(fā)生了這種事情，“大哥”還未到咖啡廳就被氣跑了。

他拾起蓋在大腿上的挎包下車，想起她叫自己的包是雷鋒包，他笑了。

剛出車門，一陣清風(fēng)拂過，伴隨著泥土的馨香，頓時清醒了不少。

冬天的味道像薄荷，清新宜人，沁人心脾。輕輕吸上一口，心靈會變得空靈純凈，思緒也會變得清晰明朗。

這是一條城鄉(xiāng)道路，道路不是很寬，路的兩旁是一望無際的油菜田。

油菜已經(jīng)長出了碧綠的葉子，葉子不是很寬闊，卻張得很開。像極了初夏時節(jié)的荷塘，荷葉也是這樣遮蔽羞赧的荷塘。

雖然還能看到葉子下的黑泥，但油菜的這份勇敢卻深深感動著路旁的洛軒。

如果土地是他們的母親，那么這些油菜便是未長大，便努力打開雙臂保護(hù)他們母親的孩子。

到晚春時節(jié)，這里就會開很多很多油菜花，那時候一定很漂亮。

他要用畫筆記下自己看到的所有美麗。這是他的夢想。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爸爸帶他去過省城。

在省城大學(xué)的藝術(shù)節(jié)上，他對畫展情有獨鐘。簡單的線條就能勾勒出畫家的情緒，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從那時候起，他就愛上了畫畫。他對爸爸說，他將來也要當(dāng)一名畫家。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幼時的夢想漸漸清晰，曾經(jīng)和藹的父親卻不知去向。

他看了看自己的雷鋒包，無奈地嘆了口氣。或許他不能留住自己愛的人，可是他至少可以留住自己的夢想。

在公交站牌的后面，有一條鄉(xiāng)間小路，沿著小路向遠(yuǎn)方望去，會看到一條涓涓河流，河道蜿蜒盤桓，呈騰龍之勢。

天空是童話一般的藍(lán)色，陽光將無限美好拋向人間。遠(yuǎn)方有鄉(xiāng)間人家的屋子，星星點點坐落在良田之上，炊煙裊裊，格外清新。

他不知道，自己朝夕相處的小鎮(zhèn)，還有如此人間仙境。洛軒想著，到時候，一定要來這邊寫生。

不過現(xiàn)在，快到正午了，肚子有點餓，還得自己回家做飯吃。

他坐上來時的公車，踏上返程的旅途。

到家時，已是下午時分。看著這偌大的屋子，洛軒的心情頓時壓抑了不少。不管在外面心情如何輕松，每次進(jìn)入這個屋子，他的心情都會變得沉重許多。

六年前，爸爸與媽媽離婚的時候，房產(chǎn)證就變更為洛軒的名字。這是爸爸臨走時留給他的唯一財產(chǎn)。

冰冷的院門，寂寞的院子雜草橫生，死氣沉沉的客廳，洛軒幾乎逃跑一般地奔向木制樓梯。

剛想上樓，聽到廚房里有點動靜。此時，走出來一個中年女人，畢恭畢敬地站在客廳的門口，對洛軒說：“少爺，飯菜做好了，快些吃吧。”

“謝謝。”洛軒走回客廳，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吃著。“你先回去吧，吳姨，碗筷我自己收拾就好。”

洛軒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思緒卻回到從前，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為媽媽準(zhǔn)備飯菜的。

******

那是兩年前的一天。

那天，洛軒放學(xué)時候天已大黑。他獨自走回家中。家里一點燈光也沒有，估計媽媽工作還沒有回來。他琢磨著，自己做飯，然后等媽媽回來了給媽媽一個大大的驚喜。

爸爸已經(jīng)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媽媽一個人照顧他，母子倆相依為命，彼此自然變得更加重要。

媽媽每天工作都會很累，他知道，媽媽這么拼命地工作，只是為了能讓自己過上一個優(yōu)越的生活，不在別的孩子面前抬不起頭來。

雖然媽媽最近都早出晚歸，很多時候見不到媽媽，就算見到了，對他也多少有點情緒化。但是，他要理解媽媽，媽媽只是生活得太累了。他要變得很懂事，然后快點長大，保護(hù)媽媽。

十四歲的他，灶臺還是稍稍有點高的，不過只要想到媽媽看到自己做的飯菜欣喜的表情，他就會無比的開心。所以，他還是搬來小板凳，乒乒乓乓地倒騰起來。

客廳的桌子上，擺了三個菜，紅燒魚鯽魚，西紅柿雞蛋湯，爆炒茄子。這簡單的三個菜，炒了整整兩個小時，每一次，將菜興致沖沖地盛起來，嘗一口，又眉頭緊扣地到鍋里。直到現(xiàn)在，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媽媽回來的時候，一定會高興壞了的。

肚子好餓，可是他想等媽媽回來一起吃，他只有這么一個親人了，好東西要和最愛的人分享才對。

天很晚了，他還是一點沒吃，睡意卻一點一點的向他逼近。先睡一會兒吧，媽媽回來了一定會叫他，然后一起吃晚飯。

他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夢里，媽媽回來了，還夸他做的晚餐很好吃，他笑了，那么無邪。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醒來了，天空已經(jīng)翻出了魚肚白，客廳的燈還開著。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桌上的飯菜卻一點沒動，同昨天一樣。

這一晚上，媽媽都沒回來！

洛軒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都已經(jīng)麻木。這一晚上，他竟然就伏在客廳的桌子上睡著了。正想洗漱了去學(xué)校的時候，樓梯上卻傳來了動靜。

那清脆的腳步聲，是媽媽的高跟鞋，一陣喜悅涌上心頭。可他還沒來得及跑過去叫聲媽媽的時候，他卻聽到了另一個不和諧的腳步聲，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

“小軒？”女人已經(jīng)瞪大了眼睛，“今天你不是睡同學(xué)家里嗎？”女人的眼神中滿是恐懼，聲音明顯底氣不足，語氣更像是一個做錯事情的孩子。

男人已經(jīng)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油光滿面，啤酒肚，典型的事業(yè)成功人士。

“飯菜為您準(zhǔn)備好了，請慢用。”洛軒的嘴唇有點干裂，面色則有點蒼白，卻固執(zhí)地背起書包，準(zhǔn)備向外走去。可能由于坐的太久的緣故，腿猛然抖了一下，整個人一個踉蹌，差點倒了下去，幸虧自己眼疾手快，奮力抓住桌子，硬是將自己撐了起來。

女人慌忙跑去攙扶，卻被洛軒狠狠甩了出去。

洛軒走了，女人看著桌上一動未動的飯菜，心中一陣絞痛。

爸爸走之后，他以為，媽媽會永遠(yuǎn)疼他，他可以毫無防備地在媽媽呆在身邊。可是他錯了，女人不知道，那一刻，洛軒的心徹底的碎了。毫無防備的脆弱的內(nèi)心，再一次被深深的刺痛。

他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離婚后，媽媽找對象，也是應(yīng)該的，他不反對。可是，他是媽媽世界的一部分，他有權(quán)知道這些，但是媽媽沒告訴他，而是一直在欺瞞！

那后來，女人出現(xiàn)在洛軒面前的時候變多了，女人有時會溫柔地說：“媽媽是成年人，自己的事情能自己把握。”有時會厲聲說：“他是你繼父，你不叫爸爸算了。不用擺臉色給我們看。”有時則會哭訴：“你的爸爸，那個不負(fù)責(zé)任的東西，拋棄了你，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嗎？”

不管女人怎么哭怎么鬧，洛軒總是同一種表情，像木頭一般路過他們，然后上樓，把自己鎖在房中。他會用爸爸給的撫養(yǎng)費，每天買一塊小面包吃。

最后，女人走了，走的時候痛哭流涕：“小軒，房子是你的，你不想看到我們，我們就走了，媽媽永遠(yuǎn)愛你的，有困難了找媽媽。媽媽會幫你。”

那之后，這棟房子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不再有溫暖，留下的是無比的寂寞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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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走后，這不知道已經(jīng)是她請過來的第幾個保姆了，每次洛軒都會委婉地讓別人走。可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高中了，時間不再充裕，保姆過來收拾，他也就默認(rèn)了。

迅速得吃完飯，洛軒自己收拾了碗筷，然后跑上樓。

二樓的感覺會稍稍好一點，他的房間三面環(huán)窗，采光非常好，里面擺著從小到大所作的畫，有風(fēng)景畫，人物畫，當(dāng)然最多的，還是有關(guān)父母的。其中一幅，是一個孩子左手牽著爸爸，右手牽著媽媽，他笑得和怒放的花兒一般燦爛。

洛軒將背包扔到了床上，不再去想諸多往事，經(jīng)歷了這許多，他也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每當(dāng)自己情緒失控時，他就會作畫，把自己的情緒轉(zhuǎn)移到畫上。

洛軒拿起畫筆，在畫紙上勾勒今天的記憶。

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粉潤的紅唇……

自己的隨心之作，卻越來越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