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把豐盛的晚餐擺上了餐桌。

“要什么酒？”廚房里沒有菜，但廚窗里卻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

“要喝酒嗎？”李四問。

“當(dāng)然，要喝酒。”

這時他也想喝點(diǎn)酒。于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一手握著一瓶棕紅色長頸酒瓶，另一只手用手指別著兩支高腳酒杯，那種動作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大概只有酒喝多了的人才學(xué)得來，也或者是她常去的酒吧里學(xué)會的。棕紅色的酒倒進(jìn)晶瑩剔透的高腳酒杯非常相配，讓人覺得這不是用來喝的，而是拿來給人看的。

小桃先端起杯：“為四哥和小桃久別重逢，干杯！”說到久別重逢，她不禁想笑，但又笑不出來。

李四端起酒杯，他可不想說什么。只是同她的輕輕的碰了一下，然后喝干了。那酒像什么來著，他說不出口，苦中帶一點(diǎn)點(diǎn)冰涼，這正合他的口味，這可比他自認(rèn)為最好喝的蘋果酒好喝多了。她也喝干了。

“為四哥第一次來看小桃，小桃敬四哥一杯。”

他毫不客氣的又喝干了。

“為小桃能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見到四哥，小桃敬四哥一杯。”

他看了她一眼，同樣不客氣的喝了。三杯下肚，他覺得臉有點(diǎn)發(fā)燙，但是頭腦里卻明顯的多了一些原來沒喝酒時的想法。他看小桃，她的臉一點(diǎn)也沒有變色。呵，她的酒量什么時候練得如此好了。在他的思想世界里，從未想過女孩子會喝酒的。

“小桃，你的酒把四哥灌醉了，你怎么就沒醉，什么時候把酒量練得這么深了？”

“小桃不怎么喝酒，倒是小桃覺得，四哥應(yīng)該是會喝酒的才對。”

“你又取笑四哥了，四哥什么也不會，只會成天守著那成片成片的桃林，什么事也不會做。”李四邊說，邊自己來倒酒，她看著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怎么的，她也很想痛快的喝一場。于是又從廚窗里拿了一瓶出來。兩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就這樣喝了下去。

“你怎么也學(xué)著我這樣個喝法？”他的眼睛有點(diǎn)犯迷糊的看著她說，手中還在不自主的搖晃著剩下一半的酒瓶。

“我怕你沒有伴，陪你，陪四哥。陪四哥喝酒是件很開心的事。”她的瓶中也只剩下不到半瓶酒了。

“陪四哥？”他笑了起來，“陪四哥，小桃，你說這北京城好呢，還是咱那桃花莊好？”

“當(dāng)然咱桃花莊好。”

“不，四哥不這樣認(rèn)為，四哥還是認(rèn)為這北京城好。你不覺得嗎？”

“四哥剛才不是還在說這北京城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嗎，怎么這么快就發(fā)覺出了這里的好了？”

“四哥在喝剛才這杯酒的時候，四下琢磨了個透，還是覺得北京城好。先前說不好那就像是你原來說的井底之蛙，坐井觀天而已。”

“說說四哥剛才喝酒的時候都琢磨了些什么？小桃愛聽。”

“琢磨得太多東西了，只怕是一時說不清楚。”

“四哥又欺負(fù)小桃了。罰酒一杯。”

“那四哥就說說剛才腦袋中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說說這一個人一輩子，是自由重要還是所謂的前途重要呢？”

“四哥指的是什么？小桃聽得有點(diǎn)糊涂。”

“你說為什么有的人愿意拿自己的自由來換取那些用不著的名望啊，金錢啊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又不是必不可少的，這不是很教人迷惑不解嗎？”

“四哥，我聽明白了。只是——你不明白我，是呵，不只是你不明白我，我自己又何曾明白過自己。”小桃邊說，邊端起酒杯，滿滿的喝了口酒。

“我想要我的夢，還有——我對你的承諾。”

“你沒對我承諾過什么，你也不必要為一個遠(yuǎn)得不能再遠(yuǎn)的夢為難自己。剛才我看你同那幾個人說話，完全沒有了個人自由，難道這也算是你的夢的一部分？那些人是什么人啊，我看得出來。”

“剛才那個胖子是我的經(jīng)理人，也是當(dāng)初我來BJ無路可走時收留我的人。”

“后來你就受控于他？”

“他答應(yīng)給我所要的。”

“你所要有？那是什么？”

“我有我的夢，雖然我不知道值不值得。還有我對你的承諾，那沒有說出口聽承諾，但它一直在我心底藏著，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不要再作那些想得到卻摸不著的夢了，你剛才還說你對我的承諾沒有說出來，我也不要你的什么承諾了，就當(dāng)沒有過這樣的事吧。”

“我時常懷疑自己，但我又不能完全死心。是的，對你的承諾從來沒有說出口，可是在我心中，這個承諾卻是真真正正存在著的。我不想連一個小小的希望也不要。”

“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真難過，我想起我們一起在縣城讀書的時候，那時你走在我們桃花莊里，那時，那時，你不是這樣子的。”

“那時？那時我是什么樣子的？”

“我是多想再看看你當(dāng)初的樣子。”

“我再不是當(dāng)初的樣子了，我再也回不去原來了，你的小桃還是五年前的小桃，我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的我了。”

這句話算是跟過去劃了一條界限。李四找不到話說，他坐在她對面，緊緊盯著她，但這又有什么用？連語言都不再起作用，眼神就更無用了，況且她一直低著頭，根本就看不見他的眼神。后來，他重重的嘆了口氣，輕身走向窗口，在這里，能看到他昨晚徘徊的那條路，現(xiàn)在有車來，也有車往。難道她昨晚就沒有向外看過嗎？誰知道呢？

“原來我只是想來看你過開心日子的，”李四看著外面的城市，很久，才喃喃的說。

“說實(shí)話，我從來沒有開心的過過一天日子。”

“為什么你就這樣一個人扛著，這需要多大的勇氣。”他幾乎是奔過來的。她正在玩味著手中的酒杯，把杯中的酒晃來晃去。他為了弄明白心中的那些問題，按住她的酒杯，看著她的眼睛說。

“我不想讓家人擔(dān)心，我成績差，我只得借助其它的才能與你平等相處。”

“這樣說來，竟倒是我害了你，你可知道，我從來就沒有認(rèn)為你比任何人低人一等。你想成為歌唱家，想上舞臺，想成為眾人矚目的明星，這代價你付出的太大了，可是你依舊不明白，為著你這個虛無縹緲的夢想，你還要不斷的殘害自己，沒有盡頭，何年何月啊？醒來吧，跟我回家，回到那個讓你自由的家。”

但是這些話并沒有起到相應(yīng)的作用，理說得越明白越淺白，她就越顯平靜。她拭去窩在眼中的淚水，理了理亂哄哄的頭發(fā)，用臉試了試笑容，等到確信自己已經(jīng)走出情緒漩渦時說：“桃花莊已沒有我的家了。四哥，很開心你來看我，一晚的時間不多，讓我們歡歡喜喜的過吧。”

她給他斟一杯酒。把酒杯送到他面前。他難過極了。這時，他把臉轉(zhuǎn)過去：她知不知道，他正在努力控制著眼淚。她覺得很無味，便自己喝了下去。不過他終于還是又回過頭來了。

一會兒，李四已經(jīng)大醉，趴倒在桌子上。

“他醉得多快啊！”小桃想，“醉了也好，醉了就可以睡了，不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她把他搬進(jìn)客房，生平第一次替他蓋好被子。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她靜靜的坐在他的床前。睡夢中他的眉頭還因?yàn)槭裁词露o鎖著呢？房子里靜悄悄的，她怕這樣的夜晚，更怕這樣靜靜的看著李四，她的眼淚止不住就想流。“他醉得多好啊！”她走出房間，再去喝她那沒有喝完的酒，直到自己也醉了才罷休。不知為什么，她又走進(jìn)了他的房間，看到他已經(jīng)蹬掉了蓋在身上的薄薄的被子。“他像個孩子。”她對自己說。于是她蹣跚的走近床沿像照顧孩子一樣為他拉上被子。當(dāng)她的眼神掃過他的臉龐時，她忽然覺得很難過，便伏在床沿上抽抽嗒嗒的哭泣，她知道現(xiàn)在他正醉在夢里，他不會知道。她就這樣邊哭邊守著他，直到自己哭得筋疲力盡才不知不覺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