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2005年元旦，冬日的寒冷肆虐著校園。梧桐樹光禿禿的樹干兀然立著，像已經蒼老的衛士固執地進行守護的任務。柳麗娜穿上了一件大紅的艷麗的羽絨服，厚厚的黑羊毛緊身褲外面罩了條短短的紅白格子粗呢裙，她真好看。在一片蕭瑟中像個天使一樣。張浩看著她。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體會到柳麗娜的美，獨屬于她的那一份純真和善良。心靈的美就是老到80歲也不會改變，相反，會在漫漫人生中釀成最醇美的瓊漿玉液。可是，他們就要分別了。

柳麗娜是故作開心，她想在張浩面前流露出快樂的模樣，好讓他能安心到BJ去。到BJ去復試是在春節后了。還有這么短短半年的時間在一起度過了，柳麗娜格外地珍惜每一天。在校園里手拉手吹冷風，一起到操場上去奔跑，他們玩著幼稚的游戲，柳麗娜在前面使勁地跑，張浩在后面追，柳麗娜銀鈴般的笑聲傳得很遠，很遠。張浩讓她一直領先，他自己速度慢慢地慢下來。柳麗娜跑得很遠了，只見空曠的操場上一個鮮紅的點子跳躍在前方，像個耀眼的火把，像顆天邊的明星。迎著風，張浩的眼里有熱熱的液體涌出。可愛的校園，親愛的情人，三年美好的時光。他長大了。

他將義無反顧地離開熟悉的地方，奔赴遙遠的未來。他的家鄉，他的父母，他的戀人，這一切他都將舍去。他真是個狠心的家伙。他在風地里自責，而柳麗娜見他沒有跟來，就回過頭跑了回來。羽絨衣帽子上的貉毛飄飄揚揚，柳麗娜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姿態活像一只雪地里的小獸，充滿了活力和動感。

“我就要走了，”張浩吼了起來：“我就要走了！”

“我——不——要——你——走！”柳麗娜的聲音比他還大。

“留下來！留下來！”

響亮的聲音讓過道上的兩個路人回過頭來看。

柳麗娜不管，仍然大叫：“留下來，留下來啊，啊——”

張浩跑上去捂她的嘴。柳麗娜去拽他的手，兩個人拉拉扯扯磨蹭了半天，走出了操場，走向暖和的宿舍。

柳麗娜的小屋，里面燃著電火爐。燈光很亮，茶水滾燙。真有點家的意味。張浩懶洋洋半倚在床上，靠著厚被，把腳伸到電火爐旁烤著。柳麗娜把水杯給他。她帶著點哀怨的語氣說：“還有人會比我對你好嗎？”

“不會了。”

“那你就這么舍得離開我？”

“唉。唉，沒辦法，都是張遠新害的。”

“怪他？恐怕是你自己的原因吧。”柳麗娜嗤笑。“張浩，你說你怎么這么虛偽？韋倔不是留過你嘛。是你自己要攀高枝，要去更好的地方發展。”

“那你說我怎么辦？換了你你也會這樣選擇的。”

“我肯定不會。”

過了半天，張浩悠悠地總結一句。“男的和女的還是想法不一樣。”

“對了，師姐，你的工作找得怎么樣了？”張浩問。

“還沒定。”

“其實到電大也不錯，適合你。”

“那就托你的福了。還是你把這個位置讓給我的。”柳麗娜好像在感謝，卻是酸不溜秋的口氣。

張浩說：“哪里，哪里。是你干得好，別人才要你的。”

過了一會，柳麗娜從那邊的架子上拿出一小包奶油小面包，她遞一個給張浩，說：“先吃點墊墊，一會兒我們去吃好的，畢竟是過節啊。”

“這也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后一個元旦節了。記得研一時開燭光舞會，好像就在昨天一樣。”柳麗娜放低了聲音，有點悵惘的樣子。

“說真的，”張浩一口就把面包放進了嘴里，咽下。“我很內疚，耽誤了你的大好時光，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不后悔。”柳麗娜堅定地說。

“我也不后悔。”張浩跟著說，他的眼里帶著感動。

“你有什么好后悔的？”柳麗娜噗地笑了。

張浩為柳麗娜設身處地地想，“你到電大教書，穩定下來。再在身邊找一個腳踏實地的。不要找像我這樣，到處漂泊，還不知明天會到哪個地方呢。”

柳麗娜說：“不想找了，傷了心，總得養養吧。”

“反正，我希望你能幸福、快樂。”張浩認真地說。

柳麗娜鼻子一酸，眼淚就要下來了。

梔子花開的5月，他們02級的碩士生畢業了。畢業考試、碩士論文答辯、畢業典禮、和系里老師會餐、同學聚會，一系列的程序進行下來，大家最后的命運也塵埃落定。

讀博士的讀博士，工作的工作，有的工作找得滿意，也有的卻不那么如人意，但總算是畢業了，就要離開這安靜的象牙之塔，到社會上去大干一番了。最乖巧的女生，在畢業聚會上也喝下一杯酒，最不喜歡照相的男生，也戴上博士帽裝模作樣地在校門口照上一張留念。

青蔥的讀書歲月就這樣畫上了一個句號。

柳麗娜果真選擇了去電大教書。在電大這樣的學校，她的碩士文憑就夠用了，不需要讀博士了。她如今也沒有什么追求了，能把一幫子學生糊弄過去，完成任務就萬事大吉了。電大因為有社會教學，所以效益還不錯。比起原來的工作，收入還是要好一些，而且工作環境相對單純，這也是柳麗娜喜歡的。復雜的人事環境她弄不過來。她就是這么個大女孩的模樣，心性簡單、待人真誠。

張浩準備給柳麗娜買一份隆重的紀念品。他想了很久，買點什么好呢？他摸著柳麗娜一針一線為他織就的漂亮毛衣和毛背心，毛衣是灰色的，背心是淡褐色的，這樣的顏色就是穿很多年也還是那樣，本來就有點舊舊的，所以不會顯得更舊。能長遠地留在他的生活里。他想到了，還是書，只有書會靜靜地陪伴這位可愛的姑娘，就如同他一樣。他到書店買了一套最精裝的四大名著和金庸全集，上千元，但他毫不猶豫買下來，而且并不留下自己的贈言。這樣，這些書就成了柳麗娜個人的藏書，她以后的丈夫也可以翻閱。想著會有另一個男人看這些書，張浩不由有點妒火中燒。但他想不出更好的方式，只得如此了。柳麗娜很喜歡地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