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

當我提著裙裾與蕓蕓趕到閻老夫人的臥房時，榻前正杵著一堆人，病榻上面色黯淡無光的閻老夫人古藤一樣的手抖得厲害，抬了一半卻沒有離開床沿。

“陌……陌兒……”榻前的人都給我們騰出一條道，榻上的閻老夫人眼神迷離，剩得骨節分明的手指不時微微一抖，似乎是想動，可手卻連抖都顯得費力了。

“干娘！陌兒在這里！”看到這樣一個瀕死的老人承受著離世前巨大的折磨，幾乎是面無人色，我一時忍不住，眼淚一個勁地往下落。

榻上人渾濁的眼睛突然清明了起來，眼里有一種淡淡的情緒集結，一點一點變濃，竟能看出絕望的痕跡。

“知道了……時間到了……”老夫人閉上雙眼，一滴淚順著眼角流進鬢角，她嘴唇顫著，漸漸顫得沒有了顏色，“在……晉陽……你沒有哭……說……說沒哭……就是知道老身會好……那……時間……還沒……還沒有……到……現在……”

“娘，您……”身后的宇文護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眼眶已經紅得像要溢出血來。

“干娘……”我偷偷擦拭著眼角，可是眼里的淚水卻是越擦越多，“陌兒也是知道干娘會好的?！?

老夫人猛地睜開雙眼，兩頰的突起的紅暈慢慢暈染開去，整個臉頃刻間都多了一絲生機，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有力卻冰涼，“瑾兒，老身與你真是緣分啊，一生同時遇到你的前世與今生。還記得你同老身孤孤單單地呆在晉陽行宮，這一世不會了……瑾兒，老身會看著你一生福貴……瑾兒……老身權當……報答前世的你……救命之恩了……”老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一絲一絲地離散，飄在空氣里不見了蹤跡。

“娘！”宇文護痛心疾首地撲在榻前，渾身愈抖愈厲害。緊接著就是滿室的哀慟。

“都給我退下去！”宇文護大喝一聲，嚇得滿屋子的人忽然都噤聲，很久才陸陸續續地出了門，抽泣聲也是陸續不斷地被隔在了門外。

我神情恍惚地立在榻邊，整個人都天旋地轉的，卻又不知道該往哪邊倒去才合適。

“琝珺，走了……”蕓蕓過來抓住我的手膀，竊竊道。

我這才回了神，眼前的顛倒都擺正來，訥訥地看了她一眼，乖乖地“哦”了一聲，渾渾噩噩地跟在她后面走，腳如踩著浮云，一顛一晃的。

“瑾兒，老身與你真是緣分啊，一生同時遇到你的前世與今生”。

“還記得你同老身孤孤單單地呆在晉陽行宮，這一世不會了……瑾兒”。

“老身權當……報答前世的你……救命之恩了……”

瑾兒，前世，我現在究竟是為什么來到這里？我曾經16歲來這里當過瑾兒嗎？真的是有靈魂穿越嗎？哈，原來真真輪到自己來嘗試，感覺很很不好……

“琝珺！”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已經趕超過蕓蕓了，此刻正失魂落魄地搖晃進斯人樓院子里。

剛剛一挨到石墩，我整個人都癱了，撐著石墩緩緩爬起來坐好，眼淚如絲如線地流下。

干娘……干娘的一生究竟是怎樣的辛酸？那個瑾兒……又是怎樣的凄涼？為什么我此刻卻能深刻地感覺到這一切，干娘的一切，瑾兒的一切，那個本不該出現在我生命里的悲涼？

一陣清揚的笛聲兀地響起，空遠，寂寥，一個個音符扎入心里，似要了人的命的鐵錘，一音符伴隨著一陣緊痛，血液都要被吸走般。

近一年沒有發作的頭痛隱隱痛了起來，雖然不像以前那樣絞痛，但笛聲卻像道催命符。

“不要吹了！停下來！給我停下來！”我繃緊了神經倏地站起身四下張望，渾身一股股惡寒，顫抖得如狂風中的枯枝，不知道是冷得發抖還是抖得發冷了。

“琝珺，你怎么了？”蕓蕓看我神色異常，一下子把我抱住，不停地揉搓著我的手臂手掌，“怎么抖得這么厲害？”她皺眉看我，憂慮地搖搖頭，“你不要相信干娘說的那些，她太迷信佛教了，而且……那是要死的人……她神志不清了，不能信?！?

“叫它停下來！停下！”我發了瘋一樣推開蕓蕓，一路跑出院子上了正樓，在一樓急急奔走了一圈，又跑到二樓客房去一間一間地撞開門，神志不清地找著聲源，客人或驚或氣，整個斯人樓亂哄哄地鬧起來了。

“砰”！我急切地想停止那個撕心的笛聲，不顧后果地又踹開一扇門，看到屋里彈琵琶的兩個女子，竟然是上次晉國府上宇文邕要走的那曹家兩姐妹，見我闖入，琵琶聲戛然而止。再一移目，宇文邕正懶散地坐在藤椅秋千上，旁邊的還有個不大認識的青年男子。

宇文邕凌厲的目光掃過我，不急不慢地站了起來。

我整個人凍住了，一恍神，笛聲也消失了。我趕緊后退一步，卻不小心絆到門檻，身子一仰，直直往后倒去。然而，身體卻沒有接觸到地面，眼睛一花，最近的宇文邕已經環住我的腰將我收回他的身前?！澳銈兌枷认氯??！?

我的腳漸漸有了力氣，站穩了地面，他輕輕放開了我，我的身子卻還是貼著門軸滑到了地上。

他居高俯視我，眼里不帶一絲感情，只有冷冷的嘲諷。

我抬頭望著他，眼里的淚沒法落下，硬生生地在眼眶里堆積，就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他蹲了下來，我這時才能與他平視，一動腦袋，淚水馬上嘩啦啦地一齊滾落。他仍舊只是看著我，沒有一絲的動容，冷然開口：“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想也沒想，下一秒就下意識地將他抱住，下巴枕在他肩頭，淚水慢慢浸濕了他的衣裳。

干娘說“還記得你同老身孤孤單單地呆在晉陽行宮，這一世不會了……瑾兒”……

宇文邕動了一下，想要扳開我的手，卻突然停住了，我隱約能感覺到他的手僵了一下，最后還是扶上了我的后腦勺，也沒有再動。

我突然覺得很累。也許是長途跋涉，也許是太難過哭了太多了吧。我這樣想著，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