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難言的醋意(二)
- 彼時未覺,此時情深
- 森海藍韻
- 6097字
- 2011-10-08 19:41:44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中,我在孤島上,四周是浩瀚無際的大海。視線所及之處有一艘木船。小波迎風立在船頭,神色模糊不清。我歡喜著向小波跑去,可是手上一緊,無法動彈。等我回頭一看,才驚覺張駿正拉著我的手,眼睛里全是憤恨。
我就這樣驚醒了。睜眼時已經日上三竿。想到下午還有課,我連忙爬起來去洗漱。
鏡子中的我雖然沒有紅腫著雙眼,但那明顯的黑眼圈仍是泄露了我睡的很不好。確實,昨晚我翻來覆去,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我何時又變得有這么惶恐不安了?我用雙手舀起涼水直接撲打在臉上,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有些發緊、發疼的感覺倒是讓我的大腦清醒了過來。
情感傷害不會讓我的世界崩塌,以前是,現在也是。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等我把自己收拾妥當,我就按部就班的上班去了。
小波的電話如往常般在午飯前響起。我看著忽閃忽閃的來電提醒,很有把電話掛斷的沖動。但是心里仍有一個聲音在勸告我“不妨聽聽他的解釋”。
我終于在鈴聲結束前接起了電話。
“琦琦,在吃飯么?”
“……”
“昨晚你找我,有事么?”
“……”
“我手機后來沒電了,早上估計你忙,一直等到現在才給你電話”
“……”
“晚上,我來找你吃飯吧。”
以往他來電,我總是搶著說話,今天我對于他的詢問一反常態的沉默很快就讓他意識到了我的情緒不佳。聽得出來,他開始擔心了,措詞都小心翼翼起來。
小波實在不會哄女孩子,幾句之后,他在電話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后,他悶悶地問道“琦琦,怎么了?”
“你有沒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的?”想了想后,我決定直白的提示他。
在我這樣告訴他的同時,我在心里已經給他找好了各種各樣的借口。譬如,他碰到了一個喝醉酒的朋友,出于好心,送她回家等等。
在我內心深處,只要小波說的,我都愿意相信,我都會信。
電話那邊長久的沉默,好一會兒后,他終于說道“琦琦,給我點時間,下一次我保證不會耍約了。”語氣里隱含著乞求和不安。
我靜靜立在擁擠吵嚷的食堂大廳中央,忽覺得落地玻璃窗投射過來的正午陽光有些刺眼。就在聽到這句回答之后。
這么多年里,身邊不是沒有背叛和傷害的事例,有些甚至還有著血淋淋的教訓。人在凡塵世俗中,誰有足夠的勇氣、自信去相信純粹的美好。我自然無法說服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理由,需要時間去解釋。何況那個女孩的回答,就像是鐘擺,時不時就在腦海里響起。
我緊握著手機,一如訓練般,勾起無懈可擊的唇角,回復道“好,我給你時間,不過在這期間,我們都不要見面了。”
沒有等他回答,我就掛斷了電話,心里又冷又澀。
之后,小波如常般每日給我短信,提醒我按時吃飯,如常和我道晚安。而我,倔犟著履行自己的承諾,沒有給他回過信息,哪怕一個字。
他終是再沒有給我來過電話,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找什么借口。
我還沉浸在這個意外里,卻沒有料到生活給你的意外總是超出你的想象。
學院在每周五下午會組織一次課題會議,主要是由每個課題研究小組代表就課題進展情況進行匯報,有的時候學院也會將新課題研究任務進行分配。
我是新進的老師,缺乏國內課題研究經驗,這種場合原本都是旁聽的多,還未輪到參與項目。豈料,今天會議結束后,李院長把我和經濟學重點學科帶頭人留了下來。
他帶著我們到了小會議室。一打開門,我就這樣第三次遇到了張駿。
他背著身子站在落地窗前,逆著陽光的緣故,挺拔的身影都被籠罩上了一層光輝。在聽到門打開的聲音后,他不疾不徐的轉過身來。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掃視了圈,卻又像沒有看到般,直直走近我,卻終是越過我走到了我的身后,然后熟稔地和立在我身后的李院長握手,客氣地寒暄。
“李院長,久仰大名,幸會,幸會。”
“客氣,客氣,還是你后生可畏啊。早就聽說過你在設計圈的名聲,近期又聽聞……”
后面的種種我都沒有聽進去,直到我被李院長推到張駿面前,我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立馬提起十足的精神。
“這就是剛從美國回來的羅琦琦,斯坦福大學工商管理碩士,曾在MG公司擔任區域總裁助理,她應該具備研究此次課題的能力。”
“什么課題?”我自然詢問道,面對工作,我有著盡職的良好習慣。
李院長笑道“瞧我把正事給忘了,此次把諸位留下來,就是要集體研究下這個課題,此次課題意義重大。具體情況就由年輕有為的張總監和我們詳細談下,咱們也都別站著,還是坐著詳談吧。”
李院長發話后,大家各就其位,張駿則坐在了我的對面。在他別有深意的注視下,我緊張的撥了撥耳邊的碎發。看到我這細小的動作,他牽起嘴角,唇線柔和的笑了笑,然后圍繞正事凱凱而談。
他的講述邏輯清晰,用詞準確,無一不顯示出他的敏捷思辨、談吐優雅、從容自信。
從他詳略得當的描述中,我明白了我們需要做的課題是關于西安大明宮遺址保護改建項目的經濟影響論證。這個項目自2007年啟動以來,一直被列為省級重點項目,雖然前期也做過不少研究,但是在爭取美國合作方面仍然缺乏足夠的說服力,且在爭取國際支持上也欠缺有力的切入點。這就是該項目主要負責設計與施工的BD公司,或者說張駿為什么找上西安交大經管學院協助的原因。
而我的學習背景與從業經驗又恰好解釋了為什么李院長會要求我也參與該項目的原因,或者說我怎么又遇到張駿的原因。
張駿介紹完情況后,眾老師們開始根據自己的所長發表見解,我則是認真的聽著,沒有發表意見,在聽到值得借鑒的,會提筆在筆記本上標注下。只在李院長詢問時,我才簡單的表個態。
我不善于在沒有詳細的搜集論證后,就盲目的下定義。我的工作態度是,如果我做,我會盡全力做好,直至成功。
整個會議期間,我能感覺到張駿那灼熱的目光時不時就聚集在我身上,讓我很有些不自在。現在的我明顯比以前要膽小,連抬頭回視也變得膽怯。我只能避開視線,將注意力全然集中到課題和各老師的爭辯中。
討論結束后,已經到傍晚了,張駿提議他做東,請諸位在座的吃飯。李院長欣然同意,我自然沒有適合的理由婉拒。
一群人中,由于我和張駿算是晚輩,輪座位的時候,張駿自然地挨著我的右手落座。
席間他旁征博引,談笑風生,使得聚餐的氛圍很融洽。我則是因為他在,始終感覺有些拘束,反倒安靜了許多,只顧著吃飯,當良好的聽眾。
酒至半旬,眾老師不知不覺就開始關心張駿的個人生活。在聽聞他還沒有女朋友后,李院長則熱心的要介紹她侄女給張駿認識。
好一會張駿沒有表態,我不禁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見他正側身凝視著我,見我看他,他也沒有避開,反倒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我被他一笑,給驚得愣住了,抬頭環顧四周時,才發現老師們已然注意到張駿對我的關注。
“聽聞羅老師還沒有男朋友,不知道什么樣類型的男士才能得到羅老師的青睞。”張駿語不驚人死不休。他這一句話,無疑告知眾人他對我的興趣。
我有些語塞,這個時候,我說我有男朋友?可現在的情況,我實在不想提起小波。我只能敷衍的笑笑,想著轉移話題。
“張總監說笑了,我還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不如……”
“現在考慮也不遲”張駿毫不遲疑的打斷,很自然的伸手附上我的椅背,順帶夾了塊剛上的鮑魚放到我的餐盤里。
老師們見狀,有的便自發開始為說張駿說好話,例如事業有成什么的。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皮包里的手機恰到好處地震動起來,有著不依不饒的架勢。
我抱歉的笑笑,拿起手機,逃也似地離開了包間,到了走廊的僻靜角落。
電話是小波打來的,我捏著手機看了會,已經五天了,他終于忍不住給我電話了。
“琦琦……”我接起電話后,聽筒里傳來熟悉的溫柔聲音。
我沒有回話,靜等他的解釋。
豈料,一會后,小波只是問道“烏賊發現一家很不錯的小吃店,晚上我找你吃夜宵吧。”見我沒有回話,小波接著說“你不是想看《南京!南京!》么?明天上映,我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請你去看好么?……”
小波這樣百般討好,卻又不屑于解釋,讓我感覺有些疼痛和難過。忍不住想早點結束這話題,想了想后,我找了個借口說道。
“我腸胃不是很舒服,今晚就算了吧,明天學院有會議,我要參加,改天有空再說吧。”
聽筒那邊陷入了沉默,我也是不愿松口的保持著緘默。終于,他說道“那好,你注意身體,好好休息。”
“好”說完后,我沒有等他說什么,就掛了電話。現在的情況,似乎是我不在意,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何曾會對不相關的人如此計較。
再回到飯桌的時候,我笑容如常,努力掩飾著情緒。張駿默默看了我一眼,轉頭笑著和老師們閑聊,轉移了話題,我則是對他們的談話再無興趣,有種疲憊感席卷而來。
酒席至10點多才結束,其他人有默契的先行一步,留下了張駿和我。盡管餐館至學校不遠,他還是提議送我回宿舍。我覺得趁現在把有些話問清楚比較好,所以就默許了。
張駿和我并肩走著。正是春意盎然的天氣,道路兩旁櫻花正盛,隨晚風搖擺,落下點點繽紛的花瓣。
燈光映照下,他穿著米色風衣的倒影挺拔修長,身邊就是長發飄散,身影苗條的我。盡管我和他之間有著一手的距離,可影子之間卻似沒有間隔。我只能低頭凝視著緊密相依的倒影,心思有些飄遠。
如果未曾別離,是不是就可以如此親密。
“你在想什么?飯桌上你有些走神。”張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拉回了思緒,放緩了步伐,然后抬起頭,認真地問道“張駿,我想這個項目你是有意找我參與的吧。”
張駿一怔,倒是沒有否定,只是問“你怎么猜到的?”
“按常理,遺址改建的項目既然已經啟動,其經濟效益論證前期應該是已經完成的了,而且必然是利大于弊,政府的出巨資投建不可能沒有從大局上把握,我不認為該課題有重新做的必要。”
張駿點點頭,笑著說“你分析得很透徹,不過,這次課題不是政府行為,而是公司行為。”
我抬頭不解地看著他。
“大明宮周邊城市改造項目預計建筑面積將達65萬平米,包括酒店、公寓、辦公和商業等功能。自啟動以來,先后有多家設計團隊參與,包括著名的美國MulvannyG2建筑設計公司。這家公司既是BD公司的勁敵,又是期望的合作伙伴。而且從長遠來看,合作比敵對更有價值。”張駿解釋道。
后面的話,張駿不用明說,我也明白了。MulvannyG2建筑設計公司是世界第三大商業設計公司及世界前50大建筑設計公司,其所參與的項目榮獲多個國際知名設計獎項。而這么大的城市改建項目,不可能一家獨攬。該項目對于BD來說,如果能得到MulvannyG2建筑設計公司的合作,進而有望主攬重點項目。此外,對于他們來說,以后便能打著與該公司合作,參與重大項目設計、建筑的名號,對推進國際市場更為有力。
張駿也直言不畏的告訴我,他并不是看上了重點學科帶頭人的研究能力,而是看中了我在美資公司培養的市場嗅覺與商務談判能力。
我笑著謝他的恭維,由于兩個人談論的都是公事,氣氛較之在餐桌上要和氣許多。
我們繼續邊走邊聊。就在快走到校門口時,一個穿著補丁,扎著兩根小辮的六、七歲的賣花小女孩在寥寥無幾的校門口突兀的進入了我們的視線。
小女孩看到我們兩個走過去,開心地捧著花就迎了過來。
“叔叔,你看這玫瑰花多好看啊,送給這位漂亮的阿姨,她一定會很高興的”小女孩圍著張駿開始推銷手里的捧花。
“你這個年齡,不是應該上學了么?怎么這么晚還在這里賣花呢?”我彎下腰問道。
“我爸爸死了,媽媽就一個人賺錢很辛苦,這是隔壁王爺爺種的花,我和他商量好了,我只要能賣出一束,就能得5元錢。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攢自己明年的學費了。”
看得出來,小女孩不是忽悠人的騙子,她說的盈利,也就比市場的利潤率低了二分之一。再者她的穿著也襯托出了她的家境貧窮。
張駿看了看我,從皮夾里掏出了一張一百元,遞給了小女孩,說道“小姑娘,你的花,叔叔全買了,這些錢,應該夠了吧。”
小女孩高興的將花遞給張駿,卻猶豫的接過錢。
“叔叔,我找不開,這一束捧花才15元,我只剩兩束花了。”
“沒關系,不用找了,你快回去吧。要不你媽媽該擔心了。”張駿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換來了小女孩開心的笑容。
我們倆目送著小女孩雀躍地離開。好一會后,我才注意到張駿拿著花無措站立著的樣子,自己不禁莞爾一笑。
他愣了愣,索性將兩束捧花遞送到我面前,說道“還是送你吧。”
在清華讀書的時候,校門口也有圍著情侶賣花的小孩。那時候,正是對于愛情還有著較多浪漫期許的年紀,我曾那么希望能夠再次遇到張駿,希望著他也像戀愛中的男子一樣,捧著一束花送給他心愛的我。可是那時,我只有一遍一遍提醒著自己“張駿和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那時最青春的歲月里,送花的人里沒有我思念的人,我也因此未接受過任何一束玫瑰。而現在我的眼前是在燈光下依然熱烈盛開的絢紅,身邊的人則是那么多年常常想念的人。這個情景,從夢中突然的呈現出來,全憑我的選擇。
我的腦海里卻不期然閃過那束包裝奢侈的百合花那樣純潔,不參雜任何紅塵紛擾般綻放的樣子。
我終于下定決心搖了搖頭,婉拒道“不用了,我留著也沒有什么用。”
“那你說我一個大男人,捧著玫瑰花不是更沒用。”張駿的眉毛向上挑了挑,拿著花的手上前遞了遞。
一會見我沒有反應,他補充道“既然你不要,看來我也只好丟棄了。”說完,他作勢就要往附近的垃圾桶走。
我覺得有些浪費,情急下脫口而出“唉”
他聽到聲音,回頭看過。我躊躇了下,終于繳械投降,說道“別扔了,多浪費啊!”見他仍然在等我的答復,我只好點頭說道“好吧,我收下了,不過……”
“不過什么”
“捧花太重了,你得幫我拿到宿舍樓下”。我也不是吃素的,你給我難題,我也會擺你一道。看你拿著花在校園走,別不別扭。
他出乎我意料地笑了起來,燈光下,眉角飛揚。我面上一紅,感覺到自己加快的心跳,扭頭就往校園里走。
張駿一會就追了上來,拿著花,避開了話題,時不時給我說些笑話。
剛開始我還裝作對他的話題不感興趣,后來,憋不住了終于笑了起來。似乎只要不談論和我們關系有關的話題,兩個人相處的總算是愉悅的。
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就到了我宿舍樓下,我扭頭剛想和張駿道別,卻看到張駿停頓下步子,別有深意地凝視著遠方。
順著張駿的目光看過去,宿舍樓邊的大樹蔭影下,站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右手叼著煙,任由紅色的亮點在陰影中一明一滅,見我看他,他馬上丟棄了煙頭,踏上腳碾了碾,然后將右手插入口袋,人往前走了一兩步。然后,那個身影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兒,臉上是一片淡然,看不出悲喜。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眉目不甚清晰,可我知道,那是小波。
他怎么來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走,直到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來了?”我看著他,主動問道。
“你腸胃怎么樣了?”他問,然后和平常一樣笑了起來,溫暖的眼神快速閃過一絲悲傷,我定睛尋去,卻無跡可尋。
“已經沒事了。”我要為我自己的謊言畫上句點,似乎只能這么說。
“那就好,那個”他的目光越過我,仿若無意間看了看我背后的景象,然后略低頭,用溫和的語氣繼續說道“你早點休息,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語畢,他沒有等到我說話就邁開步子向著我來的方向走了出去。我想挽留,可實際上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原本抬起想拉他手的右手只能僵直地停在半空中。
那個背影,穿過斑駁的樹影,越往前越沒入黑暗,身影被拉的越來越長。我這才發現,沒幾個月,小波瘦了不少,單件襯衫穿在身上,顯得越發單薄。
我眼眶忽地有些潮意,不是他的錯么?為什么感覺他比我還要悲傷和難過。
就在我失神的空檔,張駿嘲諷的笑聲響起,引得我不得不正視著他。
“呵呵,看這情形,估計這花你也不會想要了。”他目光清冷地看著我,說完這句話,他隨手將花扔在一旁的草叢中,然后頭也不回地向著另一個方向走了出去。
昏黃的燈光下,現在就剩下了我一個人,靜立在一左、一右道路的交叉口,不知該走向哪里,只能默然看著兩個背影離去。
誰說過的,只要有愛,就免不了被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