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錦年篇:我的玫瑰,沒有開到看到明天的曙光
- 天涼好個秋
- 慕喬北
- 3685字
- 2013-01-03 16:03:00
為了丟開心情郁悶的苦痛,
你們枉自給我帶來了豎琴:
都已經熄滅了,那向往的夢想,
歌聲也在無情的弦索中死亡。
你們,昨天的玫瑰的葉子已經滑落!
竟沒有開到看到明天的曙光。
————普希金《哀歌》
我將車開進車庫,從暗格摸出煙盒,燃了一支煙。車熄了火,聲控燈的光芒也斂去,四周陷入黑暗中,只有指間夾著的香煙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亮光。
是Cigaronne,我喜歡它,因為它和我一樣,心是空的。120mm長的煙身有70mm是完全中空的,我喜歡看著它被點燃,煙霧裊繞著從空空的煙管處緩緩涌出,映襯著明滅的煙頭,有種稀薄的溫暖。
很多年了,我還是住在這里,羅湖區一座兩層半的小別墅。偶爾,就像我偶爾抽上一支煙一樣,偶爾去南山的蛇口住一兩晚。這條路我閉著眼睛都能走回來,從很多年前我就騎著單車載著涼兒往返在這條路上了。
今天碰見了韓瞳,她微笑著跟我打招呼,就像三年前歇斯底里的那個不是她。
這些年她變了很多,但毋庸置疑她依舊是高貴的、優雅的,像一只黑天鵝。她曾經是一個紅得發紫的明星,她也曾經因為我退出娛樂圈,因為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曾經,也只是曾經,現在的她比多年前還要紅,證明她離開我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或許是因為看到了韓瞳,這一天里我總是想起另一個嫵媚的身影,青嬈。
青嬈也是抽煙的,只不過多了太多的風塵氣,她抽520。那個時候她才16歲,眉眼間就彌漫著妖媚,就像過濾嘴上的那顆紅心,青嬈做什么都那么明目張膽。而今天我忽然想起她捏著520細長的煙身,向我吹出一個個煙圈,然后咯咯作笑。
所有人都說青嬈是個婊.子,可他們都看不到她有最坦白的靈魂。
熄滅了煙頭,我打開車門走了出去,夜風將Cigaronne本就極淡的香氣吹散。我站在門前的臺階上,抬頭看到空中駛過的一架飛機上探照燈閃爍的光芒,后面帶著長長的拉線。我忽然覺得那是一只斷了線的別樣的風箏,就像涼兒一樣,她是我斷了線的美麗風箏。
我陪君君吃了飯,給他洗了澡,然后在柔和的燈光下給他講故事——王子與公主一類的童話故事。他喜歡我給他講故事,就像小時候的涼兒喜歡爸爸給她講故事。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我就給她講故事。或許應該感謝涼兒,我才早早就學會了講故事哄孩子。
不過,君君可比顧錦涼好哄得多,那丫頭從來不肯聽童話,爸爸只得給她講名著,甚至會有散文——也不知道那個時候只有七歲的她聽不聽得懂。
我記得那個時候,爸爸拿著一本滿是彩圖的童話書剛念了個開頭:“從前有一位美麗的公主住在??????”,涼兒清亮的眼睛看著他:“我不要聽童話。”,他只得換了一本《老人與海》。
后來有一天,黑暗中我將要沉入夢鄉的時候,涼兒忽然悄悄趴在我的耳邊,說:“哥哥,你不要相信童話故事,那都是騙人的。”
那個時候,她才八歲,和現在的君君一樣大。然而我寧愿君君永遠都相信童話。
我的睡眠像生活一樣向來有規律的很,只有在很少的時候會失眠,比如1993年帶涼兒回家前一晚,比如升入高三住校的那一晚,再比如涼兒離開那一晚。
而這一晚,我卻莫名地失眠了。
習慣性倒了杯牛奶,打開了二樓左邊第二個房間的門。看到里面常年不變的擺設,我無奈地笑了笑,是啊,顧錦涼那丫頭早就不住在這里了。我走到書架旁,拿出一本普希金的詩集,這是她最喜歡的詩人了,俄羅斯的太陽。
“你可曾聽到林中歌聲響在夜闌,
一個歌者在訴說著愛情與傷感?
清晨的時光,田野靜悄悄,
蘆笛的聲音純樸而又幽怨,
你可曾聽見?
你可曾見過他,在那幽暗的林間,
一個歌者在訴說著愛情與傷感?
你可曾看到他的淚水,他的微笑,
他愁緒滿懷,他目光暗淡,
你可曾發現?
你可曾感嘆,當你聽到歌聲低緩,
一個歌者在訴說著愛情與傷感?
當你在林中遇到了那個青年,
他的眼中已熄滅了青春的火焰,
你可曾感嘆?”
這首《歌者》很得涼兒喜歡,我記得她曾經坐在地板上讀這首詩,那是個秋日的午后,陽光穿過陽臺,穿過玻璃門,鋪滿了木質地板。她就坐在那片陽光里,手指撫摸過平滑的書頁,低聲緩緩地吟讀。我看著陽光灑落在她的肩頭,灑落在她那海藻一般的長發上,形成一層溫暖的光暈,讓她看起來如同從未受過傷害一樣,仿若一個初生的純白嬰孩。那個時候我有一種錯覺,我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血脈相溶,好像從天地間一片混沌的時候就這樣了。
回過神來才發現牛奶已經冷了,我將它喝掉,看著玻璃杯上映出的自己的面容。青年的模樣,還是沒有多少改變,只是我不是那位歌者,可眼中青春的火焰也早已熄滅了。我仰面躺倒在那張大床上,側過臉看到對面墻壁上掛著的鐘表,三點一刻。
這一刻,遙遠的回憶像洪流一樣涌來,看來今夜注定無眠了。
1993年,我第一次見到涼兒,那個時候她有一個動聽的名字————溫暖。她有一頭濃密的齊肩長發,發色很黑,讓我無端想起在水中漂浮著的海藻,柔軟而旺盛。一雙烏黑清亮的眼睛,瓷白的柔嫩臉蛋。她安靜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個真正的瓷娃娃,我叫她暖暖,她也只是看著我不肯說話。
在沒有見到她之前,我一直覺得她會是普通女孩的樣子,臉龐圓潤,眼神明亮。然而,當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卻覺得她并不是我想象之中的樣子,她有一雙清冷的眼睛,在稚嫩的臉孔上。
爸爸給她取名字的時候想了半天:“兒子叫錦年,女兒叫??????”,最后他看著涼兒清亮的眼睛,微微怔了怔:“涼。”
顧錦涼。
拜老爸所賜,他總是叫涼兒‘小涼’,而他的兒化音特別重,聽起來就像‘小涼兒’,因此時間長了便叫慣了‘涼兒’。
那個時候,我和涼兒在黑暗中講故事、唱歌謠,我跟她說話總是將語調放得很輕,因為我總覺得有身邊這個瓷娃娃一樣的妹妹是一場夢,聲音大一點兒都會把這場夢驚醒。
或許很多年前,在孤兒院陰涼的房子里我看著涼兒小小的臉龐,從那個時候開始,這個小丫頭就成了我心底的最柔軟的一部分。我真想讓她從此平靜而幸福地生活下去,我希望她的眼眸只為看到美好而生。即便后來她成長為異常美麗的少女,我也是如此希望,她是我精心保護的美麗花朵,我不想讓她看到這世界上任何一點的骯臟。
有時候我會恨自己把一切看得太明白,她看不清自己,可我看得很清楚。
所以在BJ的最后三年,我的身邊多了韓瞳,我看著她的落寞很心痛,卻還是就這么走了下來。
我還是讓她失望了吧,西塘之行后,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終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領了結婚證后請朋友們吃飯的那天,我看到她臉上清冷卻滿足的笑容,也覺得安心了。
可是他們卻重復著一些傷害,這疼痛無處躲藏,她卻還強顏歡笑。
我將涼兒從海水里抱回來的時候,一遍一遍的叫她的名字,她不肯睜開眼睛,可唇邊的笑容卻從未如此甜蜜過,我知道她見到了程夏沐。
那一刻我是慌亂的,我想起死去的青嬈。
她在那些流離的日子里,做過一個地下錢莊的老板的情人,也在那時染上了毒癮。每每安定下來她看著君君都會覺得厭惡自己,終于有一天,她用錢莊老板的槍,擊穿了自己的頭顱。
大路說,她臨死時的笑容極美,像是見到了自己深愛的人。
我以為,涼兒在這個時候死去了。
醫生從急救室里出來,說大人平安沒保住孩子的時候一臉歉然,可我的心里卻從未如此感謝過上蒼。
只要她活著,我就帶她離開。
法國的那些天,她一直是安靜的,可我知道她也發現了,法國不是她想要終老的地方。
那一天的黎明,她來到我的房間,輕輕的說:“哥哥,我要走了,我很愛你,可我更愛程夏沐。”
“哥,你就當顧錦涼死在海水中了吧。”
我在黑暗中的窗口看著她離開,清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巴黎漸次亮起的天光中。
本想給她依賴和寵愛,卻不想用一輩子送她離開。
我知道她的行蹤,美國那所著名的常青藤聯校,加拿大的雪原,永遠不會再回中國的溫叔叔所在的芬蘭。
她最后還是回了中國,只是,她再也沒有來過深圳。
我獨自回到深圳,韓瞳來找我,她坐在沙發上看著我:“我們結婚吧。”
我在筆記本鍵盤上敲下最后一個字,說:“好。”
韓瞳就這么看著我,忽然委屈的問:“你愛我嗎?”
我抬起眼睛來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我波瀾不驚的眼睛讓她絕望了,她說:“錦年,我們分手吧。”
我看著她:“好。”
韓瞳的那股委屈里忽然摻雜進了憤怒,她將手中的抱枕向著我狠狠砸了過來:“顧錦年,我終于看清你了!”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愛我,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因為我和君君的媽媽長得相似才和我訂婚的。”
“可是,自從顧錦涼消失之后,你的心就空了!顧錦年,你的心早就是空的了!”
她的眼淚流了一臉,這個優雅的女人最終忍受不了一份沒有愛情的婚姻。
我站在落地窗前,天幕上云朵舒展著,天清云淡,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是空的。
涼兒不知道,曲終人散才最涼。
三年中,我去過很多次西塘,卻從未走進過她的茶樓。我知道她的一切,每逢中秋她會從BJ收到桂花糕,她和唱歌的沈鶴像是萍水相逢的知己,她有一座接受八方來客的茶樓,卻拒絕任何人走進心里。
這個秋天,車子里放著一首王菲的舊歌,天后空靈的聲音在一片靜謐中響起:
直到細雪飛下來蕩進遠處深海,
甚至兩腳走不動先想到離開,
直到你說不回來直到我說活該,
拿下了你這感情包袱或者反而相信愛。
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
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看著蝴蝶撲不過天涯誰又有權不理解,
看著蝴蝶撲不過天涯唯獨怪時間真快。
你是一封信我是郵差,
最后一雙腳惹盡塵埃,
忙著去護送來不及拆開,
里面完美的世界。
認錯旅店的門牌認錯要逛的街,
便當冷了想保存怎可以亂擺,
沒有你我的和弦但有結尾伏線,
黃葉會遠飛這場宿命最終只能講再見。
你是一封信我是郵差,
最后一雙腳惹盡塵埃,
忙著去護送來不及拆開,
里面完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