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唐云睜開眼時，被靜坐的小韻下了一跳。

一直以來，她的面色雖然談不上紅潤，卻也不會如現在這樣蒼白，真正的透明，像是一觸即散的雪沫。

她的眼睫在顫抖，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一樣，唇色卻異常鮮艷，抿出如血般的猩紅色。絲綢樣的發凌亂地鋪散在地面，如若美人魚的海藻。

唐云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有些復雜，又帶點莫名。

未曾想到，慕容隱竟出動了那最后一支防線：刃羽。傳說中被困在華麗籠中斬斷雙翅的鳥兒。

他的世界永遠都是黑白的，一切都是靜止不動的，單調而孤傲。不曾想過會有那么一天，他的世界中也會出現一道風景，是鮮麗的、跳動的，甚至是，充滿生機的。

聽說過，千手人屠么？

千年前，少年一襲艷麗的紅，是血液的色彩，如煉獄中的似火紅蓮，單調的紅，純純的火。他割下十二張圣女人皮，血染長空，一把紗傘，靜立于這血做的背景內，噬血而無心。

千年的風霜逝去，少年換下那一身艷色，改為清淡的云錦、淺淺的笑顏，開始游走于天下之間。

就這樣，持續百年。

直至那天，精美車簾內的少女慵懶如貓，一襲紫裙款款而來，淺笑，語嫣。

這就是天使吧……

如果有一天，神圣的精靈墮入地獄，被魔鬼視為唯一的救贖，會如何？

當然，那是的唐云不知道，現在更不會知道。

他認為身處天國，雍容華貴的少女，卻是來自于煉獄，深入十九重天，是連他也不知道的彌漫血腥。

嬌弱柔美的絕色容顏，卻是伴在魔鬼身旁的妖姬，抬首間，風情無限。

——血漫長河霸王路。

小韻的身體忽然猛顫，喃喃道：“不要，鳳！”

唐云的眼眸猛然一凝。

……

“給你講一段故事吧。”少女勾唇，面色仍是蒼白如雪，笑意綻放在臉上，卻是如同水中青蓮。

少年無言地望著她，眸中思緒萬千。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三位女孩，她們都是那樣的高傲、那樣的冰冷，游走于生死之間，對于一些人來說，她們是來自于地獄中索命的妖姬。一位是在冰玉地間行走俯視天下的獨狼，一位是月下琉璃間游戲眾生的狡狐，一位是紫焰煉獄中傲然臨界的火鳳。

她們是彼此的知己，都是喜歡獨自舔傷口的人啊……那是殺手界最輝煌的傳奇。不過，那背后的無盡暗夜，那數個向來索命的冤魂，也是不盡其數。”

說到這里，小韻的神情帶有些許回憶。沒有人會知道，這是多么可怕的過程，在那時，雪雪、阿棉和她，都會在各自的房間中縮卷起自己的身體，連罵人都沒有力氣，只能盼望著，夜晚的時間盡快過去。

只不過，她們都明白卻不愿意說的是，她們三人，從來就沒有過光明，永遠都只是暗夜及冰冷。

“然后……”小韻的睫毛顫抖，閉上眼，臉上忽然浮起一個略帶嘲諷的微笑：“那匹什么都想藏在心底什么都不愿說出的狼，死了。倒下之前發出孤傲又帶有快意的長嚎，就像是……解脫了?！?

當時，有血，好多血，天下都是猩紅色的，雪雪努力支撐起身體，墨發凌亂地披在地上，很長，像是終結生命的絲線。

然而，她卻勾起唇角，那應該是她一生中，最好看的笑容。雪雪的語句斷斷續續，有點模糊，她卻聽清楚了：

“要自由……”

唐云有瞬間的窒息，在這一刻，他只是認真地做好一個聽眾應有的動作。

“接下來，鳳在一場空墜中，尸骨無存，隱隱的，是泣血而傷感的短吟。”

當然，那時，她以逆天的手段，大海撈針，聽到了阿棉的最后一句話：

“韻，看你的了，我去陪雪……”

阿棉不是死于空墜，而是火，無盡的火，像是獨屬于她的煉獄牢籠。

·

這次的秋，注定多事。

這次的雨，注定纏綿。

慕容隱瞇了瞇眼，狹長的眼角勾勒出冰冷的弧度。

在當時的場中，八面埋伏，唐云縱使有多大的本事，她相信也逃不過刃羽的追捕。

這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變故。

不再唐云身上，而是另一人……

慕容隱冷笑，看著窗外密密的雨簾，眸底劃過玩味的神色。

想起前世那人溫柔而多情的笑，她忽然改變主意了。

你不是要這天下么？那，我便毀了它。

我要讓你知道，想得又得不到是什么樣的滋味，嘗盡前世我所承受的苦澀。

當然，這還不夠。

“夫君，明日就要出征了，天寒記得多加件衣裳。箱子最底層不是有一件雪色羊襖嗎？那是純棉的，把它穿在盔甲的下面……”

燭光在閃爍，映襯出女子溫柔的眼。經過精心學習，她已能很自然地做起賢妻良母，隱藏起自己的那份陰森，卻在眉目間流轉之時，還是會帶有淺淺的鐵血，那是長年在戰場，養成的金戈鐵馬之氣。

男子面帶寵溺地看著自家妻子，那絕世之顏令人心醉，不論看多少遍。女子的眸中劃過癡迷的色彩。

“好了，真是越來越往老太婆方向發展了。此次出征，我不在家中，你也不要太過操勞了，希望我回府之時，不會看到妻子瘦了半分?！彼谂宇~上印下一吻，深深的，話語中藏有令人心暖的關心。

女子閉上眼，唇角彎起甜蜜的弧度。這就是她的心愛夫君啊……

“好了，今晚要早點睡下，你也不希望出征時令將士們看到將軍一臉疲倦吧？”她輕輕推開男子，眼底有少見的俏皮。

“我看誰敢……”男子愉悅地笑開，壓上女子的身，雪色潤滑。桌上的燭在閃耀著，散發出溫暖的光華。

……

慕容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那些莫名而起的煩悶，打開窗，看著仍然不見晴的天空。

昔日，那令她心醉的一切，到頭來，卻是鏡花水月，只需輕輕一碰，便會如泡沫般消散。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父母那臨終時絕望的神色，不可置信的顫抖。

你為了這天下，毀了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那我便，奪走你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