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朝宏鑫四年，十月底。

西南大捷，大軍凱旋。盈皇成軒親自于宮門外相迎。這天，宮門外的紅色陣仗立滿了整條道路，金燦燦的“盈”字嵌在紅色大旗上，立于宮門之上，凌風而立。余瑾堯騎馬行在最前頭，齊仕遠和陳贍隨后。行至距宮門一里處，所有人皆下馬步行至宮門前，行跪拜之禮。成軒面露喜色，大步上前相迎，并讓大家都起身，幾人在一起寒暄著。隨成軒迎軍的還有皇后以及后宮嬪妃，因此，清潯和清漪跟著心然也在宮門口。清潯望著為首的余瑾堯，只見他面容俊朗，語氣淡然，似有幾分儒雅。他身后的齊仕遠，面色嚴肅，面容雖也頗為俊逸，但是給人一種憂郁之感。忽然間二人的目光都向這邊轉過來，但都只是輕輕一眼，便又轉了回去。因為一直看著他們二人，所以也看清了這眼神的方向。齊仕遠的目光似乎是朝向自己的，而余瑾堯……清潯抬眼望了望了身旁的清漪，只見清漪稍有怒容，把臉偏向一邊。清潯又轉過頭去，卻見成軒已經帶著他們進了宮門，隨即也跟著大隊人馬進去了。

晚上的慶功宴自是少不了的，軍士們都各自談著戰場上的驚心動魄，成軒則一邊聽一邊附和著說些安慰的話，會場中央有著一群女子跳著舞。酒喝了一陣，余瑾玉突然間開口道：“看這些人舞的實在是無趣。都說許婕妤才德兼備，今日大喜，許婕妤不如就為我們舞一曲如何？”余瑾玉突來的一句就直指心然，心然一驚，忙道：“娘娘過譽了。臣妾才淺藝薄，實在難登大雅。”“妹妹這是說的什么話，妹妹若沒有才德，又怎會招陛下如此喜歡。妹妹就不要再謙讓了。”這一句話連皇上都拉進去了，若自己再說自己無才無德，豈不是暗指皇上眼光不佳，可是，自己如今已有孕三月，形態不穩，實在是不能一舞。心然正為難間，成軒開口道：“罷了，許婕妤有孕在身，多有不便，就不必了。”誰想余瑾玉不依不饒：“陛下這話可欠妥。讓許婕妤一舞并不光是讓您看，更是讓這么多的軍士們一睹許婕妤風華，以慰藉他們這么久在戰場上的辛苦，這是慰勞軍心，穩定軍心之舉啊，臣妾愚鈍，陛下一定比臣妾想的周全。”成軒稍稍頓了一下，心然則更是為難了，一時間都沉默了。清潯見此情形，給清漪遞了個眼色，清漪靠近和清潯耳語了幾句，便下去了。心然正猶豫間，清潯稍稍上前，朝成軒道：“陛下，娘娘有孕，確實多有不便。不過，這慰勞軍心是應該的。清漪小時候學過藝，不如就讓清漪為大家舞劍助興，既可達到慰勞軍心之效，更能使軍士們產生共鳴。還望陛下恩準。”話音剛落，便又聽余瑾玉說道：“清漪不過是一介婢女，舞劍耍槍也不過是市井之流，如何能體現皇家之尊？此舉甚為不妥，還請陛下三思。”清潯沒有答話，只等成軒的指令。成軒望著她，她低著頭，不與他正視。半晌，頭頂才傳來淡淡一聲：“準。”

不消一會兒，清漪便換了一身衣服出來，除去繁瑣的宮裝，一身白色輕騎裝的清漪有著一種別樣風采。清漪上前跪拜行禮之后，便隨著樂曲舞起劍來。劍本是凌厲之物，可在清漪的手里，硬是平添了幾分柔美，讓人看到了剛與柔的完美結合。再者清漪面容清麗，身姿矯捷，女性的柔美之中更增加了英氣，耐人尋味。清潯掃了一遍所有人的表情，大都是嘴角輕揚，都在欣賞之中，就連成軒也面容緩和了許多，看到這，自己也揚了揚嘴角。清潯一個抬眼，看到余瑾堯的眼睛盯著清漪一動不動，似是看得有些癡。回想起今日在宮門前余瑾堯那狀似無意的一瞥，似乎也是在看向清漪，他們之間……應該不會的，清漪知道余家人是敵手，不會不明白。可是，要是余瑾堯對清漪……清潯不自覺地望向宴臺上輕舞的清漪，先放一放吧，畢竟還不能確定，等等再看。回神之后，忽覺有一道視線一直盯著自己，清潯一抬頭，卻又消失了。清潯的目光掃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齊仕遠身上，他的眼神有些躲閃，飄忽不定。今日宮門前，那個齊仕遠似乎也看了自己一眼。可是為什么呢，自己又沒有見過他。清潯又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拿起酒杯，半遮著面一飲而盡。只那一瞬，清潯看到了他的眼睛，突然有一種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見過，可一細想卻又毫無頭緒。罷了，不多想了。再次回神，清漪已經舞畢。心然此時也有些累了，請示了成軒提前離席。心然便上前攙扶著心然回去。轉過身去的時候，最后又看了一眼余瑾堯和齊仕遠，他們二人的眼神的都怪怪的，算了，先回去吧。

宴席上，余瑾玉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但是還要顧及著成軒，不好發作。轉頭看向自家哥哥，卻見余瑾堯盯著那個清漪一動不動，心下更是一氣，不由地，把目光投向了太后。太后迎上瑾玉的目光，輕輕壓下視線，余瑾玉知道太后是要她沉住氣，也便不再浮躁。宴會即將結束時，成軒睇了一眼余瑾玉，對余瑾堯說道：“現在時辰也不早了，瑾堯今日就宿于宮中吧，就不必回去了。”余瑾堯正要推辭，成軒接著道：“余昭容許久未見你了，留下來也可以再說說話。朕今日就不去玉歡殿了，讓你們兄妹兩好好敘敘。”頓了片刻，余瑾堯俯身行禮：“微臣遵旨。”成軒嘴角上揚，徑自離席，其他人也隨即各自散去。

天氣已經冷的讓人不容忽視，雖還沒到深冬，但若穿的單薄，夜晚的寒氣也依然是直入心底的。玉歡殿里，余瑾玉接過琳兒遞來的茶杯，沒端多久就又煩躁的撇放在了桌子上。深秋的涼氣顯然不足以蓋滅余瑾玉內心的火氣。“哥，我剛才說的你都聽進去沒有啊？”余瑾玉不滿余瑾堯一臉心不在焉的神色。“嗯？哦，聽見了。”“你聽見了什么了？哥，我們好歹也這么久沒見了，你就不能專心點聽我說話嘛。”余瑾堯漸漸回神：“哦，我聽見了。你說凌清漪是凌清潯的妹妹。”“哥哥，你怎么能這么冷靜，你到底聽沒聽明白我說的什么呀？”“聽見了，就是那個凌清漪是那個……等會兒”余瑾堯的腦海中突然間閃現出一個可能：“你說的那個凌清漪，是不是就是今晚舞劍的那個女子？”看著余瑾堯突然間沉下來的面色，余瑾玉也稍稍有點緊張，答道：“是啊，怎么了？”余瑾堯喃喃道：“原來她叫凌清漪，她姓凌，是凌清潯的妹妹！”“對啊，不僅如此，她就是那天晚上在景華宮湖邊和凌清潯見面的人，她們是一伙兒的，現在又在許心然那個賤人那當差，更是狼狽為奸。”“行了，別再說了！”此時此刻，余瑾堯的內心萬分復雜，剛剛還在回味清漪在晚宴上的動人舞姿，懷念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中她的一舉一動，甚至還在設想他們以后的生活，看庭前花開花落，云卷云舒，可這突然而來的現實將他的心一下子冰凍到了極點，他和她之間，是敵人，是對手，是站在你死我活的對立之面的。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他們或許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可現在，不會了，再也不會了，這一切，究竟該怨誰。看著余瑾堯痛苦又無奈的神情，余瑾玉疑惑道：“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余瑾堯艱難的搖了搖頭：“沒事，我累了，想去休息了。”“哥哥，我剛才說的你到底怎么想？下一步我們到底該如何對付凌氏姐妹？要不我們再派些人暗中行動？”突然，余瑾堯轉過身來，喊道：“我說夠了！夠了！我很累了，我什么都不想聽！有什么事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嗎？余昭容娘娘，微臣現在到底能不能去休息啊，啊？”說到最后，幾乎都是用吼出來的。余瑾玉顯然被他這個樣子給嚇到了，她哥哥一直是沉穩而溫雅的，從未如此激動失態過，她不明白，不過也不敢再多問了，忙道：“哥哥，快去休息吧。有事以后再說。琳兒，快送哥哥去客殿休息。”“不用了！”余瑾堯說完，就大踏步的離開了，步履匆忙而慌張，像是想要急切的逃避著什么。

風透著涼，陣陣吹進了心底，吹散了夢，也吹痛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