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江的暮夏，讓這些荷花得意的忘了形了，瘋了，醉了。于是便蓬蓬勃勃的生長起來了，借著冷宮邊上獨有的肥料，也就是那些死去妃子美人們腐爛的尸體，在池中歡快的生了根，抽出帶小刺的莖干，結出清麗的荷花，和連天碧的荷葉。但又有誰知道，這如此秀麗的美景，是用累累白骨醞釀而成的。

“看這荷花，花骨朵兒多飽滿，漂亮極了。”東晴趴在石橋欄桿上，興奮地道，“結出的蓮藕也一定很好吃。”綰翠掩嘴一笑：“娘娘若是喜歡，奴婢差人為娘娘挖藕，吩咐御膳房做成菜。”

“原來酈妃娘娘喜歡吃蓮藕啊，真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婉轉的聲音傳來，動聽，卻藏不住其中隱藏的敵意。

東晴轉身，只見來人一襲淡紫色宮裝，肩若刀削，腰如約素，柳眉杏目，朱丹漆唇，美艷不可方物。身后跟著數十女眷，比起東晴這邊寥寥無幾的侍從，聲勢煞是浩大。

“德妃娘娘，今兒個有心情出來賞荷，不常見啊。”東晴禮節性的微笑。

“酈妃妹妹見笑了，不是本宮不想出來游玩賞荷，而是主上……”于言若拿扇子掩著嘴，恰到好處的將話語頓住，留下意味深長的嬌羞笑容。

東晴驚呼一聲，瞪大了眼睛，做不可思議狀。德妃的笑容越發放肆，其中夾雜著尖銳的嘲諷：不要以為你酈妃憑借一張酷似瑞孫皇后的皮相就能得到圣寵，那是不長久的，瞧瞧，最終還不是被我德妃奪寵了。于東晴，不要想著和我斗，你斗不過。

“德妃娘娘難道是被主上罰了么？哎呀呀，德妃啊，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你怎么能惹怒主上龍顏呢？”東晴半是同情半是嗔怪地說道。

于言若的笑容在俏臉上僵住了。

“……這可如何是好。你是被杖責了，還是被鞭笞了？竟數日不能出門……不過，你放心，主上今晚來，本宮要給他好好說說，雖然你犯錯，但也不能這么狠心呀……”

宮女們都在憋著笑，緊緊咬著嘴唇。于言若臉上沒了笑容，冰涼一片。

“酈妃妹妹。”只一轉身功夫，德妃便擺起了標準笑臉，嬌艷媚人，“聽聞妹妹喜愛食蓮藕。這蓮藕呀，味不鮮美，況且又生在淤泥之中，是謂不潔，算是低賤的食材了。不知妹妹為何喜愛？”美人杏眼一棱，“難道，妹妹是喜愛這蓮藕，和妹妹的出身一樣嗎？”

“德妃娘娘，這荷花，自古來就被譽為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潔身自好，清新脫俗，而蓮藕，雖埋藏在淤泥之中，但清水洗凈，白嫩怡人，如美人手臂。蓮藕并非味不鮮美，如若廚藝好，蓮藕可謂人間極品美食。酈妃娘娘喜食蓮藕，除過蓮藕味美外，也是娘娘潔身自好的寄予。”

“你算什么東西？”于言若柳眉倒豎，顯然被這一番言辭噎住了。

綰翠恭敬行禮：“奴婢是酈妃娘娘身邊服侍的女官，言語唐突，望德妃娘娘恕罪。”

“飛燕啊，掌嘴！”德妃柔媚地笑了，“主子們說話，哪里輪得著你一個小小女官插嘴，嗯？可是不把主子們放在眼里？”

那名喚作飛燕的侍女連忙答諾，便上前一步，挽起袖子，嘴角的冷笑和于言若如出一轍，“綰翠姑姑，恕飛燕多有冒犯。”言罷，揮手生風，一看便知，是用了全身力氣。

綰翠也閉上了眼，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場面。

“慢著。”

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綰翠緩緩睜開眼，疑惑地看向橋頭的女子。

“德妃娘娘，就算是本宮的奴才無意中冒犯了您老人家，那也得由本宮來管教不是。您湊得是什么熱鬧？”東晴優雅地靠著浮雕欄桿，笑得人畜無害，“本宮愛吃蓮藕，跟本宮的出身有什么關系。當朝佑安皇太后喜食黃鱔，您的意思，皇太后老人家的出身，也和這黃鱔一樣么？”

于言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無言以對。如若這話傳入皇上或者皇太后耳中，那豈不是要丟了自己卿卿性命？

女子身上的淺褐色綢衣在陽光下泛著華貴的光澤，有水紋閃動，衣上繡的云紋如同真物。她緩緩踱步上前，在艷麗紫衣女子身旁停步，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的德妃娘娘，按理說我要叫你一聲姐姐的。但如有好事者將你的話傳出，不知我還有沒有您這位，好姐姐。”

德妃小臉蒼白，“……妹妹，不會是這無情無義之人，你我姐妹恩情一場……”

“那可不一定，我的好姐姐。”東晴輕輕拍了拍她的臉，便留下她和眾多女眷愣在原地。

“綰翠，扶本宮回閣。”

“諾。”綰翠起身，看著面前汗如雨下的侍女，微微一笑，“多有得罪，飛燕姑娘。”語畢，侍女飛燕只見衣袂從眼前揮過，接著一聲脆響，左臉麻木，毫無知覺，不久針刺般的疼痛席卷全身，她慘叫一聲，捂住臉頰抽泣。

德妃撫著胸口，一把按住石欄。陽光下，慘白虛弱的像落下的荷花。冷宮的蓮池，兜著接天的蓮葉，捧著嬌艷清麗的荷花，朝她咧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