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清潔工如何地洗刷，臥室里還是透著陣陣腥味，從外面望進去，要比以前顯得暗多了，是那種暗紅色。

葉森不愿意進臥室，只是站在大廳里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整個大廳懸浮著濃郁的煙草味，這時候的煙草味已經具備著另外一道功效了。

范超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從臥室里走出來。

“范超，你這是？”葉森回頭詢問。

“對不起，我看我還是先走了，我跟醫院打了辭職報告，跟家人也聯系了，他們都贊同我的決定，雖然老家沒有蕪南市繁華，但是找份工作還是簡單的。”范超顯得很冷漠。

“理解，但是警局那邊好像叫我們暫時不要離開，他們可能隨時找我們問話。”葉森給范超打了根香煙，范超沒有接，可能是手上拎的東西太多。

“我知道的，我還沒這么快走，我先搬去我親戚家住幾天，等事情了了我就回去。”

“哦，呵呵，好的，那祝你一路順風了！”葉森禮貌的笑著。

“謝謝，雖然就做了半天的室友，但我看的出來，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哦？哪里不一樣？”葉森好奇的問。

“感覺吧，”范超回過頭去，沒有正對著葉森，“你……太冷靜了！”

“…………”

“好了，我先走了！”

“呃……”

葉森回味著范超的言外之意，呆呆地站在那，任由香煙燃燒著……

錢杜緩緩推開衛生間的門走了出來，葉森回頭一看，嚇了一跳，錢杜的臉色太白了，體型也仿佛一夜之間變小了好多。自從回來之后，錢杜一直在衛生間里嘔吐，若不是親眼所見，葉森難以想象一個人真的能吐成這樣。

錢杜疲憊地支撐著身體，背靠著墻壁，聲音很細微地問著：“范超走了？”

“是啊，剛走！”葉森過去扶住了他。

“我們呢？什么時候走？”

“我沒想過要走啊！你也要走嗎？”

“是的，我想回家！”錢杜眼神里充滿了沮喪。

“呃……現在就要走了嗎？”葉森扶著他走進臥室，雖然自己很不想進這個昏暗的臥室。

“家里人后天會過來，但是我走不了，警察不放我走，我家人也打過電話找過人，但是還是不行，警察局那邊說這次的案件關系重大，不可以有絲毫懈怠！”錢杜慢慢地靠在床上，像一個年邁的老者，時不時地呻吟著。

“哦……”葉森若有所思，想了一會還是問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能跟我說一下嗎？”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錢杜茫然地重復著這四個字。

葉森沒有逼他，走到桌前倒了杯開水給他。

錢杜沒有喝，讓葉森放在一邊，然后看著葉森，慢慢的說著：“昨天晚上的情況我在警察局都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你還問這個做什么？你又不是警察！”

“我只是問一下，沒別的意思！”葉森知道不好措詞，想換個方法去試探。

“我沒殺人，我干嘛要殺人？我和何春平雖談不上大的交情，但他是我在這個醫院里的第一個室友，呵呵，就算有仇，就要殺人？人是那么好殺的？還有……還有他的頭……”說到這里，又是忍不住，伸手急忙捂住嘴，但還是沒來得及，又吐了一身。

葉森看的泛嘔，頭稍稍偏過去，拿了點紙巾給他。

錢杜慢慢地止住嘔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樣子接近于崩潰。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暗紅色臥室慢慢地開始降溫，有霧氣飄進，葉森走過去關上陽臺的門，但還是覺得很冷。

“天冷了！”葉森打破僵局，說了句絕對性的廢話。

“是啊，昨天晚上就變天了，冷得我感覺都沒睡好！”錢杜似乎也好了很多，喝了口熱水。

“你不是說睡的很死嗎？一夜沒醒。”葉森回想他在出警局之前翻看的口供，那時候強哥在場施壓，分局里的人都很給面子，而心里估計都在咒罵葉森。

“是的，的確沒醒，我一直在做夢，發生那么大的事為什么我一點動靜都沒察覺到？”

“等等，你夢見什么了？”葉森發現這個問題口供里并沒有記錄，可能警方不會在意別人做了什么夢，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經過何溪若那晚的情景，葉森突然開始懷疑起來。

“夢見什么了？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錢杜思索著，他在回憶夢境。

“仔細想想看，夢見了什么？”葉森顯得有些激動了。

“真的沒什么特別的，……我就夢見好多好多好吃的東西，都是我喜歡吃的，吃到后來都撐住了，呵呵，連做夢都這么沒出息，難怪他們說我豬腦袋！”錢杜把自己逗樂了，從昨晚到現在，恐怕這還是他第一次笑，但是再一想到“吃”這個字眼，不禁又是一陣胃酸。

“還有別的夢嗎？比如說你看見了什么？夢見自己去了哪里？手上有什么東西？做了些什么事？”葉森抓緊機會追問，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那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但是一時又無從下手，他怕機會稍瞬即逝，但他卻沒想到自己的這一連串問題已經顯得有些露骨了。

錢杜的笑容幾乎沒有半點存活的機會，卡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被抹殺掉，接著，錢杜開始變得憤怒，“你什么意思？你懷疑我夢游？你懷疑我夢游的時候殺了何春平？”

“這只是一種可能！”葉森也沒想去隱瞞，反而毫不畏懼地直視著錢杜，他想從微表情（微表情——心理學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從一個人的細微動作或者表情，推斷出這個人的內心所想。）里看出錢杜此刻的真實想法。

“那么，好，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整晚除了夢見吃東西，絕對沒有夢見其他的事情，不管你相不相信！”錢杜斬釘截鐵地說著，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葉森快速的觀察著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眼神絲毫沒有避讓、面部兩側表情對稱、手部動作保持的跟說話之前一樣自然、肩膀沒有聳動、雙腿還是向前無力地伸著，沒有后縮、話說完之后下巴用力上揚。

葉森對心理學頗有心得，心理學中有一個分支便是“微表情”——當人在說謊的時候，他的眼神會不自覺地避讓質問他的人，手會不自覺地摸一下鼻子或者脖子；當人在刻意偽裝表情的時候，他面部兩側的表情會不對稱；當人心虛的時候，雙腿會向后縮起，減少身體的暴露范圍，爭取最大的安全感；肩膀聳動表示對自己說的話不自信；而下巴用力上揚，表示一個人很生氣。在微表情里，這些細微的動作有時候可能就在一秒之內完成，但是葉森對自己有信心，他差不多可以斷定錢杜剛才沒有說謊。

于是馬上收回質問，口氣轉和，跟錢杜道了個歉，自己卻又陷入困惑：錢杜沒有說謊，暫時也不知道殺人動機，那么事情到底是什么樣的呢？一切只能等到現場報告出來后再做打算。

葉森嘆了口氣，看向錢杜，但這時，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卻依然存在，并且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