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良笑了，在他笑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想不到他會笑得這么好，笑得這么痛快。他松開了自己的手，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過。

徐曉芬站起身來，看著護士給他帶上呼吸器，她不知道能挽留他多久，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的痛苦才能結束，她慢慢地離開了張朝良，走到門外去，讓自己的呼吸能順暢一些。

宇文濤把林海鵬的信遞到了哥哥的手里，宇文浩茫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是林海鵬臨走的時候寫給我的信，當時他說了一句話我不懂，他說他不知道這封信是給我合適還是給你合適。等我讀完這封信以后我才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你看看吧，哥，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一切可以重來的話你會不會還像現在這么自信。”

宇文浩感到全身都在虛脫一般失去了力氣，他已經沒有勇氣打開手里的這封信了。

“事到如今，我想我應該親自告訴你。”一直站在張朝良身邊的林玉寒開口了，屋里的燈光并不太暗，可是她的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燼一樣黯淡無光，她的眼睛象兩個黑黑的深洞一樣，沒有絲毫的光彩。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她所有美好的夢想在這間房子里全都沒有了，張朝良的死將會帶走一切，她想要的一切都將會帶走。

宇文浩沒有回答，他此時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一切都是那樣的混亂，他不明白事情為什么變成了這個樣子，他的腦子里好像容納不了這么多的突發事件，頭開始疼了起來。

宇文濤默默地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林玉寒坐在那里沉默了一會兒，她在想自己該如何開口。是啊，事到如今她該怎么開口講自己的故事呢。

“我寧愿在這里受你的責備，也不愿意讓別人告訴你其中的一切。我和他都是從另一個城市里來的，因為我們的結合遭到了兩家老人的反對，是我提出來的，離開那個地方。現在想想，為什么要離開那兒，那兒是他成為英雄的地方，是我們結婚的地方。我嫁給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英雄了，而我就像一個小傻瓜一樣愛上了他，在我的心里，能嫁給一個英雄是多么讓人自豪的事情。可是張朝良一開始拒絕了我，他從結婚前就告訴過我，嫁給他將會很痛苦，因為他已經不能像一個正常的男人一樣對待我，不能給我一對正常夫妻所應該有的幸福。……可我沒有回頭，從見他第一面的那時候起，我就明白他就是我所等待的那個人，我愛他勝過了自己的生命，那時的我真傻，覺得離開他我就會活不下去的。在眾多的壓力下我們還是結婚了，直到結婚以后我才明白他所說的痛苦是怎么一回事。”

林玉寒突然停住了，是啊，結婚以后她很少享受到性愛的歡樂，一開始還是可以的，可是到了后來，張朝良根本無法滿足她。她那顆本來就不安分的心開始活動起來，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也沒有對宇文浩講實話，她離開原來的城市，是因為她和自己的領導鬧出的緋聞已經渲染了整個城市，張朝良已經無法忍受妻子帶給自己的恥辱，這才帶著她離開了那座城市。這件事情她不能說出來，因為她的內心還有著那么一點點的希望，希望宇文浩能同情她，繼續和她生活在一起。

“后來呢。”宇文浩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問她，在短短的幾分鐘里，他好象蒼老了許多。

“后來……后來就遇到了你，我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傷害他，于是我就直接告訴了他我們之間的關系，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說能理解我的痛苦，還說他會好好地活下去的。我是得到他的允許才和你在一起的，他說過會和我離婚的，他說過等一切事情都辦妥以后就會和我離婚。”林玉寒終于明白丈夫所說的事情是什么，他什么一直遲遲不肯離婚，原來他一直在替自己贖罪，為自己破壞了另一個家庭的幸福與安寧而贖罪。

“他說過他已經做完了手術，他對我說他已經能生活自理了，如果不是這樣我怎么能放心地和你在一起。可是這些都是他騙我的，自從知道我們的事情以后他就不再對我說實話了，他一直都在欺騙我，讓我相信一切都是我所想的那樣，不會有什么改變，我知道他還愛著我，他希望我能幸福，可是他的愛最后還是這么殘忍，他連一點點給我贖罪的機會都沒給我留下，就這樣一句話也不對我說。”林玉寒跪到了張朝良的面前，失聲痛哭起來，“你不要這樣，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欺騙你，可是你連罵我都不罵我一句，你總是說能理解我，可是你越是這樣我越是難受，我想讓你打我一頓，罵我一頓，這樣我心里會舒服些，可是你什么都沒做。你越是這樣我就越不敢對你提離婚，我心里有愧啊，你是一個病人，我怎么能提出和你離婚呢，就是到了民政局，那些人還不把我給罵死嗎？阿良，所以那次你提出離婚以后，走到半路上我又逃了回來，我害怕面對辦手續的人，害怕他們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好像我就是殺人兇手一般，對不起，阿良，你恨我吧，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我忍受不了守活寡，我不求你原諒我，我真的不求你什么，我只是想讓自己安心一些，因為我內心真的還是愛你的，對于別的男人，我從來沒有過象對你一樣刻骨銘心的愛，你應該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的，如果不是這樣，我怎么會在知道你有病的情況下嫁給你呢，我是真心愛你的，阿良，求求你不要再恨我了，我害怕這樣，我真的害怕這樣。”林玉寒已經語無倫次了，她的內心被一種恐懼緊緊地抓著，那種即將失去一切的恐懼讓她快要失去理智了。

宇文浩掰開了她的手，她的手一直死死地抓住張朝良的手，宇文浩第一次對林玉寒有了一種厭惡的感覺，可是他此時什么都不想說，他只有一種想吐的感覺。他扶著林玉寒出了病房，看到妻子一個人站在門外，她的頭發有些亂，神情卻還鎮靜，她看到他們出來，站在那兒一言不發，寂靜得讓人受不了。

“她已經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想把她送回去。”宇文浩說這話的時候心里虛虛的，他不敢去看妻子臉上的表情，此時最抬不起頭的好像不是林玉寒，而是他。好在徐曉芬并沒有說出什么過分的話來。

“你們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兒可以的。”徐曉芬看到宇文浩的眼里已經沒有了平常的那股傲氣，他已經被這件事情弄得六神無主了，她沒有高興，也沒有傷心，此時的她已經超脫了世間的一切煩惱，她在靜靜地等待著事情的發生，這一切都將發生，這一切都將在她的眼前一幕幕地閃過，直到自己失去記憶的時候才會從自己的腦海里消失，直至不見。

宇文浩拖著林玉寒逃一般地從徐曉芬的身邊走開，回到家以后，他把林玉寒扔到床上，轉身便走。林玉寒此時已經無力再讓他回頭了，她目光呆滯地躺在床上，知道此時已經無法求得任何一個人的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