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燕雙飛
書名: 憶往昔作者名: 冥九本章字數: 3496字更新時間: 2011-08-04 10:57:13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在好命婆喜氣洋洋的祝禱聲中,我自銅鏡中看到母親帶淚的微笑。
明日,便是出閣的日子了。原以為可以萬般皆由心,卻終究是,割舍不了太多的牽絆。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惱一直如影隨形,想去理順卻不知從何開始,只能任由它去。
“馨兒,你還小原想著多留你幾年,誰曾想……”好命婆手中的玉梳,緩緩滑過我如水的長發,而母親話語一噎,竟是再說不下去了。借由銅鏡看到母親如墨般的長發中竟然閃過銀絲的光芒,心中一酸差點落下了淚。
一旁服侍的丫鬟碧荷素來伶俐,見了這般光景,忙遞了絹子過去給母親拭淚,一面巧笑著開導:“小姐明日嫁的可是我北朝七皇子,天生貴胄,俊逸倜儻,是多少女兒家盼都盼不到的恩榮,這樣好的福氣,夫人還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母親聞言,含淚微笑著點了點頭:“我自然知道,只是心里不舍得。”
伴著好命婆“高升”的祝禱,母親自貴妃椅中起身,親自扶我在身側坐下,或許是看我神色過于安靜,她方才揚起的笑容不由得一黯:“馨兒,此刻房中并無外人,母親也就直說了。嫁入天家不比尋常人家,你嫁了去我終究是放心不下,可天帝的旨意在那誰又違抗得了?!”
“我明白的,并不曾覺得委屈。”我溫婉一笑,心底卻是清如明鏡,嫁給瑞王爺是天大的好事,慶幸尚且不及,又遑論委屈。
將視線移到窗前高照著的龍鳳燭上,我輕緩開口:“馨兒只擔心自己最終辜負父母期許。”
母親聽聞我這樣一說,反倒微微一笑:“傻孩子,爹娘唯一的期許便是你平平安安的一生美滿,便知足了。”
我未再開口,看母親的神情,畢竟是擔憂多過欣喜,看得出她是真心實意疼愛我這個女兒的。
母親見我仍不言語,面色閃過一絲憂慮,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握了我的手開口道:“馨兒,你可是擔心七殿下看重的是文煙姑娘的美貌?”
我微微一征,未曾想到母親會有此言,片刻之后,也便釋然,畢竟文煙姑娘的美麗才情,早已名動京城。單單若只有一個文煙倒也算了,據悉他和蘇家的小姐蘇玲瓏還暗自生過異端情愫。
還未有所言語,一旁立著的丫鬟霓兒已冷冷開口:“以色侍人,有好下場的能有幾人,小姐的美麗又豈是尋常人能比。再說,一個青樓女子憑什么和小姐比,她也配?”
母親大概未曾料到她會這樣插話,一怔之后,卻是含笑開口:“好孩子,有你和碧荷一直陪在她身邊,這般維護她,有如此的情分,我很感激你。”
我抬眸對她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霓兒不再言語,而母親也不繼續方才的話題,只是又細細囑咐了我許多,直到夜深,碧荷幾次笑著催促說需得給新嫁娘一枕好眠,明日大喜時才能容顏好,她方才離去,眸中盡是不舍。可,又有幾人知這不舍里又帶了怎么樣的艱辛。
我一直送她到小院門外,母親握著我的手,緊緊的,卻是一路無語。
一入侯門深似海,自古便是如此,更何況,天家門楣。母親未言語的,我也是懂得的。
我們都很清楚,明日之后,就連見面,也是萬般不易。
直到母親的身影消失在花園的曲徑深處,我轉身,但見天邊,冷月如鉤。一如我唇邊的冷笑,久久不能散去。
而屋檐之上,玉鉤之下,一個人影白衣勝雪,見我回身,他擎著手中的酒壇向我微舉示意。
我微笑:“既然來了,也不進屋,在這屋檐上做什么?”
他一笑,足尖輕點,眨眼的功夫便已穩穩站在我面前:“走,我帶你騎馬去,過了今日,不知又待何時才有機會。”
我心下微暖,微笑著把手交到他伸出的掌心中,皇甫玉擎,皇甫家最小的兒子。白日里一般都是尋不到他的身影的,在世人的眼中皇甫家只有一個少爺皇甫玉斂和大小姐皇甫羽馨,甚少有人知道還有一個小公子皇甫玉擎,便是我這位被爹娘雪藏了的弟弟。
“先去琴房取琴。”我微笑輕言。
他點頭,握著我的手就勢一帶,輕輕托住我的腰,足尖發力,便凌空躍了起來。
我只聽得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間或帶來霓兒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擎少爺,你要帶小姐去哪啊,她明天便要出閣,不可以外出的……”
冷月如鉤,月朗風清,帶著花香沁人心扉,接過他手中的酒壇,就著壇口輕抿一口,瞬間酒香便順著咽喉一路燒到胃。
“姐,可不可以不嫁?”
我看著他,我最小的弟弟,月色下,已然出落成一個風神俊朗的磊落男子,再過幾年,談笑間不知該折去多少女兒家的玲瓏心思,可是,他骨子里的不羈,卻一直是父母所頭痛的。
見我不語,一聳肩躺在青草地上,隨手捻起一根草送到嘴邊輕嚼:“不能是吧,因為你是皇甫家的女兒,還是你愛上了那個傳聞中的瑞王爺?”
皺眉苦笑,他本是明白的,又何必這般逼我?!
“為什么不拒絕?”冷然的將目光遞向遠方,劍眉星眸中隱含怒意。
“你說呢?”不答反問,我懂的他未嘗不懂,哥哥都看開了,他這個小毛孩子卻為了什么還抓著不放?
“姐姐,你真傻。什么都替別人想,為什么不為自己想一想?你不知道么,其實邵默就是小時候在鬧市……”
未待他說完我便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站起身對著他淡然的道:“該回去了,明日大婚。”即使心中明白又如何,他不說我便不問,就當彼此都不知道吧。邵默,輕捂胸口大口喘息,以壓抑那里傳來的錐心之痛。
“姐姐,沒事吧?”慌張的緊緊環住我的肩,俊朗的容顏上竟然染上了愁色。
“沒事,酒太辣。”避開他探究的視線,背過身子拭去了眼角泛濫的淚水,再轉身時面上已經一片淡然了。
“姐姐,只要有我皇甫玉擎在,絕不容許別人傷你分毫。”小小少年郎對著月亮起誓,倔強而又認真的讓人心疼。
“恩,我聽到了也記住了,等我們擎少爺名揚天下時,便是姐姐歡天喜地日,好不好?”
“姐姐,你是我唯一的牽掛。”眉目間是說不出的英姿俊朗,少年意氣,一劍追風。
我微微一笑,起身自馬背上取下帶來的秦箏,輕捻慢挑,一個個音符便傾瀉而出。
擎劍眉一揚,朗聲而笑:“姐姐,還是你最了解我。這天下,除了你還有誰值得我這般守護?!”
話語間,長劍出鞘,劍光閃處,蛟若驚龍。
月光下,一女子撫琴優雅恬然,一男子舞劍氣若游鴻。一靜一動,相得益彰。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行廟見禮,奏樂!”
我安靜的任由喜娘扶著,在贊禮官的贊唱聲中盈盈下拜,我的手里,握著江南新貢上好的紅綢,紅綢的彼端,便是當朝七皇子南宮瑞,我未曾謀面的夫婿。名動天下的好男兒,只是這好字后面卻帶著色。
我看不見他的樣子,龍鳳呈祥的喜帕遮住了我的視線,整個世界一片明艷的紅。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嫁與天家,禮數更不容稍廢,待到由喜娘引入喜房時,我鬢間已微有汗意。卻并不言語,只是淡然的閉上了眼睛小憩,身上雖已經累極卻依舊要強撐著精神等待。
喜房外禮樂聲濃,越發顯得房內安靜,一個丫鬟遞過一碟點心在我手中,輕道:“請王妃先用了這些點心,都是宮里賞賜下來的,不知王妃口味,奴婢每樣擇了一些,王妃累了一日也該餓了。”
那婢女語音舒婉得體,我微微一笑,雖然并不餓,卻仍隨意揀了一兩樣嘗過,方才將碟子遞還給她。
她接過,又再開口:“殿下如今在正廳酒酬賓客,一時半刻恐怕脫不得身。請王妃稍適休息,奴婢就在喜房門外侯著,王妃有事只管吩咐。”
她關上門出去了,禮數周全,諾大的房間便只剩下我一人,這個時候,就連碧荷和霓兒亦是只能守在喜房門外的。瞧不見她們,心里卻不知怎么想起了身為隱衛的邵默此刻該在何處?是陪著殿下在前殿飲酒,還是尋了一個角落獨自痛飲?!忍不住的苦笑,都嫁作他人婦了,還想這些干什么?豈不是自尋煩惱……
我的手指,細細描摹著喜服上滾金的并蒂蓮花,這喜服是遠在江南出任營造司監的舅舅,遍選繡女命婦,歷時三個月才完成的,快馬加鞭送至府上。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一針一線,盡是旁人難以企及的尊榮。
只是,我極淡的一笑,拂過略顯寬舒的衣袖。
原本并不屬于我的,再怎樣尊貴,終究是不合適,而這段從一開始就錯位了的姻緣,又會有怎么樣的結局。猶記得,瑞王爺中意的是蘇家的小姐,不知為何天帝卻將我許了他,錯了的姻緣花能開出好結果么,不自苦笑。
“怎么還沒有來啊?”喜房門外,霓兒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縱然已經壓得極低,卻藏不住,不忿與焦急。
“小聲點,終是會來的,你急什么?”碧荷冷淡的聲音亦是壓的極低的訓斥一聲,卻也帶了焦急的味道。
“殿下來了,我去通知小姐。”性急的霓兒推門的手被碧荷拉住,低語幾聲卻惹得霓兒跺腳嬌羞隨她一起退了下去。
一雙皂色的靴子映入眼底,喜帕被玉如意稱起,并沒有聽到意料之中的驚艷聲,來人只是淡淡的遞上手中的杯子,示意我和他和喝合歡酒。
接過他遞上的杯子,繞過他的手臂相交纏,喝下他送到嘴邊杯子里的酒,手中的杯子卻一抖灑了些出來。略帶抱歉的對他莞爾一笑,不是有心弄濕他的衣衫。在他的眼中覺出促狹的壞笑,緊接著他清朗的聲音帶著玩世不恭的語調傳入耳中,惹來一陣酥麻。
“王妃,可是等急了,暗示本王更衣?”戲謔的笑聲傳入耳中卻甚是悅耳。
低垂下眼,我知道從今往后他便是我的夫,世人眼中翩翩佳公子的瑞王爺,可,為何胸口卻刺痛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