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開

一

那一天，雪下的很大，省城女子監獄的大門緩緩打開，楚清拎著一個破舊的背包走了出來。天很冷，她用力拉了一下衣領，仍舊凍的直哆嗦。下意識的，她四處張望著，明知道不可能有人來接她，終究是不太死心，當聽到監獄的大門“咣當”一聲關住，她才又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到處是哨兵崗和電絲網的高墻，想到自己居然在這個地方呆了三年。這三年，好像一個世紀那樣的漫長，她覺得自己都被世界拋棄了，當再次看到外面清晰的的世界，當她用手接觸到那冰冷的雪花，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是真的出來了，命運給她開了個很大的玩笑。她哆嗦著手，從棉衣里面的口兜里掏出一張有些陳舊的照片，看著照片上面那個可愛的小嬰孩，她感到很萬分的欣喜，臉上也自然流露出一絲嘆息和遺憾。她對著照片說：“寶寶，等著媽媽，媽媽一定會找到你的”。之后，她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快速的踏著厚厚的積雪到公路邊上攔車去北城。

坐上去往北城的車子，感受到車子在堆滿積雪的路上緩緩行駛，坐在窗子邊的楚清卻歸心似箭，望著窗外不斷后退的景物，楚清想到了媽媽，不知道她老人家現在身體怎么樣了？她記得自己剛進來的時候，媽媽身體很不好，醫生說那都是憂心過度的緣故，是自己這個不孝女讓媽媽操心了。還有妹妹呢？現在應該都讀大學了吧！妹妹很漂亮，很可愛，一直都和自己最貼心，她那么喜歡畫畫，功課又那么好，想來一定考上了自己理想的藝術學院了。還有？還有出車禍慘死的爸爸，楚清的眼眶濕潤了。家，好久都沒有回家了，她做夢都想著能夠早點回家啊！只有回到家里，那騷動的心靈才會有一絲撫慰。

她覺得自己很累、很累，靠在窗子上，她似乎看到了爸爸正在向著自己走來，就像小時候那樣，一手抱著妹妹，一手牽著自己在田野上面嬉笑，教美術的媽媽就坐在一旁微笑著看著他們，一臉的幸福和滿足。

“喂！同志，到站了，請趕快下車吧！”車上的乘務員不耐煩打斷了楚清的美夢，她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提著行李，抱歉的看看乘務員，并在乘務員溫怒的目光中走下了車子，一陣冷風吹過來，徹底把她吹醒了。

走出車站，她又乘坐公交車來到了北城西郊區。下車后，她強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快速的朝著一片老房子走去。然后是七拐八拐，才來到了一處破舊的小院。從外面可以看到，兩層的小樓已經十分破舊了，而且樓頂墻壁的夾縫里已經長了好多的青苔，有一處磚瓦也掉了，楚清心里面一陣的心酸。而那扇斑駁破敗的紅色鐵門卻被一把鐵鎖鎖住了，把她阻擋在了外面，她只好在門口等著，想著也許媽媽去買菜或者去街上了。雪依舊在下著，楚清把棉衣上的帽子也戴上了，不停的來回跺腳，身上卻仍舊像是被冷水淋過一樣的冷。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到遠處一個拎著菜籃子的中年婦女朝自己走來。那婦女仔細打量了她半天，才試探性的問道：“你，是楚清嗎？”

楚清疑惑的看著她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這是住在隔壁的王阿姨。楚清仿佛是看到了親人一樣，連忙笑著拉起她的手。開心而又著急的說：“王阿姨，是我，您見到我媽媽和妹妹了嗎？她們是早上出門了嗎？”

王阿姨嘆了口氣，想著楚清居然還不知道自己家的變故，也不便在外面說，就熱情的挽著她說：“走，先到阿姨家暖和會，阿姨在告訴你家里面的情況”。說著，不由分說拉著楚清來到了自己家里坐下。

“阿姨，您告訴我，我家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楚清心中忐忑不安，急切的問道。

王阿姨給她遞了杯熱水，嘆息著說：“楚清啊！你難道真的不知道家里的情況嗎？你妹妹楚瑩就沒有告訴你嗎？”

楚清把水放在桌子上面，搓著手，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

“阿姨，您趕快告訴我，是不是我媽媽出事了，在哪家醫院，我現在就去看她去，您快說啊！”

王阿姨看著她瘦削著急的臉，只好很嚴肅的說：“好吧！楚清，你自己要有個心理準備”然后，她從里屋書桌的抽屜里面拿出一把鑰匙，帶著楚清又來到了她的家，并且打開了房門。

楚清看著院子，里面雜草叢生。房子看起來破敗不堪，有些地方還結了好多蜘蛛網。楚清難過的搖著頭說：“阿姨，這房子難道好久沒人住了嗎？我媽媽和妹妹現在住哪里呢？”

王阿姨看了看她，一陣心酸，緩緩的打開了堂屋的木門。首先，映入眼簾的、觸目驚心的居然是父母的黑白照片，上面還纏著黑色的布條，案子上面擺著香爐和幾碟已經壞掉的水果。

楚清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她使勁搖著頭，淚水也奪眶而出。她眼含熱淚笑著說：“阿姨，這是我家嗎？桌子上怎么會有我爸媽的照片，不可能，這不可能是我家，咱們一定是走錯了，一定走錯了。阿姨，咱們出去，這不是我家，不是我家。”說完，楚清跪倒在地上嚎嚎大哭起來。

一旁的王阿姨連忙把她拉著她，關切的說“孩子，這大冷天的，聽阿姨的話，趕快站起來，啊！”

楚清悲痛欲絕的哭喊道：“媽媽，您怎么就不等等我啊！三年了，我無時無刻都在想著你，想著自己出來的時候可以撲在媽媽的懷里大哭一場，就像小時候那樣膩著媽媽。可是，媽媽，你怎么這么狠心，我和妹妹已經沒有了爸爸，您怎么可以忍心扔下我們去找爸爸，你讓我和妹妹從此以后就成了孤兒，我的媽媽呀！沒有了您，我以后找誰做依靠啊！還有誰給我和妹妹做好吃的，給我們畫好看的畫，您是我們唯一的親人了啊！媽媽，你就不能多等等我嗎？你知道我多想你，想你想的心好疼好疼，就在剛才回來的路上我還做夢夢到了你，媽媽，是女兒不孝，女兒不孝啊！”說著，楚清拿起手狠狠的給了自己幾個耳光，連忙被王阿姨給攔住了，又強拉著她坐在了沙發上。

楚清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聲音哽咽的說：“阿姨，媽媽是什么亡故的，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妹妹在哪里？她為什么不告訴我，還有我的孩子在哪里呢？”

“哎，這都是作孽啊！”王阿姨嘆了口氣，溫和的說：“你入獄后，你媽媽身體就徹底垮掉了，整個人天天躺在床上，吃不下，睡不著，人也瘦的不成樣子，實在沒有辦法照顧你的孩。這時候有個叫汪紅玉的把孩子帶走了，沒過幾天，你媽媽就心肌梗塞過世了。你妹妹就托我照看房子，自己搬到了學校，去年夏天的時候說是考上了BJ畫院，就一直沒有在回來過”。

楚清聽到自己的孩子居然被那個女人帶走，心里猛然間絞痛起來，她十分激動的說：“孩子怎么能讓汪紅玉帶走呢？那個女人一向視我為仇人，她怎么會真心帶我的孩子呢？媽媽好糊涂，好糊涂啊！”她使勁摁著自己的胸部，扭曲的臉上一陣蠟黃。

王阿姨看著她痛哭的樣子，急忙說道：“楚清，你這是怎么了？要不要阿姨送你去醫院”。

楚清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聲音沉重而又無奈的說：“沒關系，這都是年輕時的病根，偶爾會痛，過一會就沒事了。阿姨，謝謝你對我們家的照顧，我替爸媽先謝謝您了！”

“傻孩子，說什么呢？我和你家是幾十年的老街坊，你爸爸和我還是同學呢？論起來，你得叫我一聲姑姑呢？還說這種見外的話，中午跟阿姨回家吃飯，回頭我讓你叔叔和哥哥來打掃一下房子，你在住進去，這幾天就住阿姨家吧！”

“阿姨，你知道我媽媽的墓在哪里嗎？我給她老人家掃掃墓去”。看著楚清暗淡的眼神，王阿姨關切的說：“就在鳳凰山公墓呢？離你爸爸的墓很近，你先跟阿姨回家吃飯吧！吃完飯我讓你哥送你去，相互也有個照應”。

楚清勉強笑了笑，虛弱的說：“謝謝你了，阿姨，我想去看看爸爸媽媽，三年沒見了，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他們。這房子和鑰匙還要托您照看著，我就不回來了，我要去找汪紅玉，把我的孩子帶回來”。

王阿姨點點頭，憐惜的說：“那你自己小心點，有什么事就給阿姨打電話，啥時候想回來了就給阿姨打電話，我先回去了，你別太傷心，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楚清點了點頭，送走王阿姨，她把爸媽的照片仔細用清水擦了一遍，又清理了桌子上的果盤，給父母上了柱香，簡單的打掃了一下房子，這才提著行李出門。

來到鳳凰山公墓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雪是停住了，天卻依舊陰沉的可怕，呼嘯的寒風穿透衣服，楚清的臉凍的紫紅，手也僵硬了。但是，看到爸媽的墓碑，淚水也止不住的往下流，這幾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場可怕的夢。可這個噩夢時間也太長了，她很想蘇醒，卻沉沁其中無法自拔。她哆嗦著手，從口袋里面掏出一條白色的手絹，輕輕的擦拭著墓碑，她在心里跟父母默默的交流著。

“爸媽，不孝女楚清今天出獄了，女兒不懂事，把這個好好的家給搞的支離破碎，女兒不孝啊！我讀書的時候，學了那么多年的法律，自己又是一個執法者，面對過那么多的罪犯。女兒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觸犯刑律，枉費了自己的專業。”

“爸媽給女兒鋪的那么好的路，女兒沒有珍惜，沒有用心體會，以至于在錯的路上越走越遠，女兒很后悔，真的很后悔。在獄中三年，女兒想了很多，心情也變的很平靜，以前那個任性自私，桀驁不馴的女兒已經死掉了，她已經獲得了重生。過去的終究是要過去的，爸媽請放心，今天女兒在這里鄭重的給您們二老發誓。從今往后，我會擔負起自己該當的責任，好好照顧妹妹，還有你們的外孫子，原諒女兒不能陪你們了，我還要去找那個苦命的孩子，我一定會找到他，帶他來看望你們二老，我會把丟掉的東西統統找回來，一定要找回來，相信女兒這一次吧！她知道錯了，她會勇敢正視生活的，一定會！”

再次為父母擦拭墓碑，看著父母含笑的照片，楚清擦掉淚水，甩了甩那頭短發，毅然下山去了，她直接來到了車站，她要去找汪紅玉，要找到那個三年沒有見到的孩子。

雪又開始下了，坐在客車上，想到可以馬上跟自己的孩子見面，楚清心里就想，不管自己多苦、多累，也是值得的。因為她始終堅信，不管生活曾經多么的陰霾可怕，不管曾經遭遇了多少的不幸，幸福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勇敢生活、勇敢追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春天也終究會來到的！

不知不覺中，楚清又睡著了，在夢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從前，那里有爸媽，有妹妹，生活是多么的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