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我一直覺得她有一種我永遠也學不會的孤勇。

她是在我父親已經有了家室的時候才遇見他的，也許是一見鐘情下，也許是相見恨晚，他們就像一個缺失的圓終于找到填滿自己缺口的東西一樣的相愛了。但是，父親正牌的妻子找來了，她也是個溫婉賢淑的女人。我之前見過她一次，她正在給自己女兒買畫畫用的顏料，溫聲細語的樣子讓人覺得很親切。我不知是不是母親不想讓父親背負負心的罵名，還是不愿讓一個溫婉的女人失去家庭，反正，她帶著我偷偷離開了那里，來到了清池鎮。

那一年我六歲。

一個少齡婦女帶著個孩子流落他鄉的日子有多難過，我至今都不想回憶。因為父親的事，母親早就與自家斷了關系，現在自己落到這般境地，更是無臉回家求援。所以，在清池鎮的日子總是渲染著暗黃的斑駁。

我和母親剛開始并不是住在我賣給蕭正南的那棟房子里。剛開始，我們住在復式的五層樓房里。一間三十平米的屋子，囊括了廚房臥室和衛生間。而且我們錢不夠，只能住在五樓，樓層太高，經常斷水。夏天太陽直曬，熱得能脫層皮；冬天前后通風，洗菜手都凍得通紅。

那段時間，母親跟著隔壁鄰居在菜市場賣魚。原來滿身的馨香馥郁，全變成了魚腥味。

那段時間，我學會了洗衣做飯，做一切家務。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而拯救我們的不是別人，是父親的正牌妻子。

那次其實是我第三次見她。

她踩著酒杯跟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我們的住所。母親招呼她坐下，并要去給她倒水，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母親發黃的旗袍，而后帶著一種自信的微笑禮貌拒絕道，“不用了，我來送個東西就走。”

“這是亦之拜托我來給你們的，”她放下一個盒子，“你不聲不響地走了，他很是找了你們母女一陣。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們在這，怕你們日子過得不好，就讓我來看看。”

母親上前去想打開看個究竟，我看到那女人似是聞到母親身上的魚腥味，后退了一步微微隔開些距離，眼里有著厭惡，面上閃過一絲得意。

那一刻，我想起上次看到她時，她抱著母親的腿求她不要搶走父親，不要讓她沒有丈夫，不要讓她的女兒失去爸爸，她會活不下去的的哀傷。我突然覺得很陌生。這一切都讓我覺得脖子被掐住，呼吸變得困難。

母親打開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和一把鑰匙。

“亦之在這里為你們買了一處老房子，以后就不用屈居在這里了。”

“我既然打算離開，自然是不會再去打擾。這些東西，還請帶走吧！”母親神色漠然地合上蓋子。

“我知道方小姐自是看不上這些東西，但是，您舍得讓這么個小人兒陪著您一起受苦。”說話間，那女兒指了指我。

說到我，母親神色間有些動容。

“佳人她，是個好孩子。以后一定會理解我這么做的原因的。”母親看了看還在茫然間的我。

“方小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這東西我是送來了，要留要扔悉聽尊便，我是沒臉拿回去了。要不亦之看到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們母女倆呢。”說著，就甩手出門去了。

我想，如果不是后來我生了一場大病，急需用錢。依母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可能會真的扔了那些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