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流浪漢步履蹣跚，走在前面，秦雪跟在他的身后。她想快些看到大海，她想也許看到大海，她的心情就能好一些。聽了那首充滿著“不幸遭遇”基調的歌曲，她的心情一直很憂郁，為這個老流浪漢，這個素未平生的人。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快點，走快點。”老流浪漢在前面催促著，一邊說一邊回頭看秦雪。事實上，他的步伐與其說實在走路，倒不如說是在移動，像樹懶那樣移動。似乎每走一步都會奪去他體內很多卡路里似的，雖然還沒走多久，但他仿佛是耗盡了體力的運動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秦雪早就看出來了，她是擔心自己的速度過快而超過了他，會給他帶來一些壓力，不經意間使他明白自己的速度無異于蝸牛，自責中加快步伐，讓自己走得更痛苦。秦雪不想看到他這樣，因為她已經看到，這個老流浪漢瘦得就只剩下胡子和衣服了。

“快些，再快些！就要出去了。”他說。

秦雪努力控制著步伐，好讓自己和他走成一排。這樣他就不會催促了，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仿佛用盡了力氣，氣喘吁吁。不僅說得很吃力，聽著的人不禁為他的這種疲憊而難受。

小巷越走越深，四周的空間也越來越窄，兩側的墻壁仿佛在朝中間擠壓過來，這種情況不像是流浪漢所說的快要走出去了。巷子彎彎曲曲，有好幾次，秦雪都感到自己是在圍著一所房子打轉。

“說話。”老流浪漢說。

“什么？”秦雪問。

“說話。”他重復了一遍。

秦雪問：“為什么？為什么要說話？”

“因為就要出巷子了，我要和我的歌迷，也就是你做最后的告別。”老流浪漢說。

“我？歌迷？”秦雪不解道。

“是的。”老流浪漢說。

秦雪感到有些好笑，她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問他：“我什么時候成了你的歌迷？”

“就在剛才，你聽了我兩首歌，還付給我一百元。”老流浪漢說。

“可即便是那樣，也沒有任何跡象代表著我就是你的歌迷呀。”秦雪說。

“只要給我掌聲的，就是我的歌迷，況且，你所給的不僅僅是掌聲。”老流浪漢說。

“還有那一百元，是嗎？”秦雪問。

“不。”老流浪漢一口否決。

“那是什么？”秦雪問。

“是活下去的理由。”老流浪漢說。

“你是說，我？我給了你活下去的理由？是嗎？”秦雪問道。

“是的。”老流浪漢說。

“為什么？這好像沒有邏輯啊？”秦雪不解。

老流浪漢沒有回答，一步步地走著，速度依舊很慢。

秦雪見他不再說話，于是也沉默了下來。

夏塵一口氣跑到了沙灘。

他扶著一棵椰樹休息，兩只腳深深地陷進了沙子，他甚至感受到了沙子隔著薄薄的襪子在向他的腳板示威。他沒有做出那種初次見到大海的激動的舉動。相反，他的心情很平靜，脈搏的頻率沒有絲毫變化。他很納悶，自己并不像所想的那樣，像電影里所演的那樣見到了大海就立刻尖叫起來。剛才他還在想，也許自己會跳起來，或者會奮不顧身地扎進大海，游上一圈。然而他并沒有那樣做，他沒有仰天長嘯，沒有奔跑，面對著大海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唯一的感受是，他完成了一件任務，那就是他見到了夜幕下的大海——如此糟糕，什么也看不見。

夏塵忽然認識到了，那就是對于旅行，不能抱有寫作業的態度，那種態度就是只要講臺上的作業本里有他的一份，那什么也就無所謂了。這趟旅行，他是以逃學為代價換來的，雖然對他來說，上課學到的知識等于逃課換來的睡眠。他要這趟旅行充滿意義，充滿樂趣，節奏緩慢而富有彈性。他不要速戰速決的生活，他需要細節的生活，需要生活之中的細節。他甚至認為人生就像是吃米飯，有人用勺子，有人用筷子，甚至有人只需一口連碗都吞進去。但他不要，他要一粒米一粒米地吃，明知味道都一樣，但還是要品嘗出粒粒間最細微的差異。

因此，他還是沖著大海大聲喊道：“嘿！我來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回答他的是海浪的“嘩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