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塵遲到了，現在的時間是八點半，電梯壞了，他氣喘吁吁地在樓梯上爬著。這節課是概率論，如果沒有什么意外，老師還會是那個五十歲的糟老頭，臉頰凹陷，眼袋耷拉，發型中分，一張嘴就一口正宗的四川話。夏塵早上睡過了頭，當他覺得不大對勁時，首先意識到今天上午有課，其次意識到現在起床已經晚了。他迷迷糊糊中看了看表，接著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慢吞吞地洗臉刷牙。他一點也不急，一點也不急，對于遲到，他一直抱以“大勢已去”的態度，他還吃了早飯，欣賞了清晨陽光明媚的校園，順手摸了摸蹲在女生宿舍樓下的那幾條流浪狗。來到教室門前時，他猶豫了一下，而后轉身從后門走進教室。

教室里鴉雀無聲，大家都在認真地聽講。這讓他很奇怪，若在平時，大家一定都會坐在后排，掏出手機斗地主聊天，他也會看著窗外發呆。但今天，教室里的學習氣氛煥然一新，后排不再有人，前排擁擠一片。

夏塵看了看老師，雖然只有背影，但他卻恍然大悟。

夏塵找了一個離前排比較近的位子，坐下來聽課。他打開書，把臉貼在書上，閉上眼睛。

他平時就是這么聽課的。

然而第一節課很快就結束了，快而不踏實。夏塵認為如果上課總是給人帶來這種感覺，那這樣的課大可沒必要上下去。但原因出自于他，他遲到，所以沒有任何抱怨的理由。

概率論這樣的數學課一般是由男教師來上，但今天，卻恰好相反。他覺得沒有睜開眼睛的必要，這樣就很好，窗外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暖暖的，很舒服。

“哦，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

教室里忽然靜了下來。

“我叫林楓，從今天起，就由我來教大家概率論這門課。”聲音溫和而富有磁性。

接著，教室里一片低聲的嘈雜，男生們虎視眈眈地盯著林楓。夏塵前排的兩個男生在小聲聊著。

“你說她就是這屆的研究生？”

“嗯，絕對錯不了。我見過她，去年，她還背著書包在實驗樓里做實驗呢。”

“那她就是咱們學姐了，怎么跑來教書來了？”

“估計是她在學校里有人，這年頭，想留校可不是容易的事兒。”

林楓在黑板上寫下一串數字，放下粉筆，轉身說道：“這是我的QQ號，電話號碼，概率論比較難學，大家如果有什么疑問，我們可以在QQ上交流。”話音未落，底下的男生就已經將那一串數字記在了書本上。

夏塵感到很無聊，他覺得新來的老師和之前的老師沒什么區別，首先就表現在他們那毫無二致的自我介紹上。記得先前的那個男教師，也是用這種方式介紹自己的，甚至比她還要詳細。

夏塵等待著上課鈴，鈴聲一響，他就要坐起來，認真地聽講。他很討厭這樣上課，他不喜歡聽著別人講來講去，相反，他喜歡自學。這是倒不是因為他有良好的學習方式，而是他經常注意力不集中，好像是大腦里的多巴胺分泌不足造成的，他總是對學習提不起興趣。一整節課他只能聽進去五分鐘，剩下的全部在幻想的世界里神游。長時間集中注意力對他來說太困難，所以他只好選擇自學，畢竟，自學不會像課堂那樣一直都要集中注意力。

夏塵感到肚子很脹，有點墜墜的感覺。他早上吃了太多的東西，雖然只是早餐，但他的進食量卻相當于午餐。平時他倒不會這么貪吃，只是今天的早飯換了花樣，添了一些新面點，所以他也就多吃了一些。他不喜歡被限制，在高中時老師說過早餐要少吃，否則血液會大部分流向胃部進行消化，這樣就會昏昏欲睡，從而影響到聽講。然而他卻不管那么多，他只是覺得如果只是為了學習而拋棄一切的話，那么和自殘沒什么區別。在他看來，自己只是普通人而已，不是什么圣人，他要享受普通人應該享受的生活，犯普通人應該犯的錯。就算是吃得太多，影響到聽課，他也要這樣做。

因此，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班上已毫無一人，大家早就沒了蹤影。黑板上殘留著一片亂七八糟的數字與公式，空蕩蕩的教室里安靜極了，陽光隨著隨風擺動的窗簾泄進來，照在地板上，桌子上，忽明忽暗。

夏塵坐起來，揉了揉眼，心里感到一陣空虛。這節課，他是抱著學習的態度來聽的，但最終由于吃得太多而睡了過去。這和呆在宿舍里睡覺沒什么區別，如果是這樣，那還不如不來。他要的不是這種結果，不是這種結果，他想看到自己能聽一些，能學一些，就算是自學，也是可以的。但他現在看到的卻是這空蕩蕩的教室。

他站起來，合上書本，打算離開。之前，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對自己說：算了，順其自然吧，反正這就是結果，已無法改變。但是今天他沒有這么想，他覺得之前的那種想法是一種借口，是一種用來為自己的錯誤開脫的理由。雖然這種理由輕描淡寫，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和不滿的情緒，但理由終究是理由，與chiluo與否無關。

他走出教室，看了看表，隨后朝電梯走去。

之后的一星期，他也是這么度過的。他每天都昏昏沉沉，每天都仿佛墜入深淵。他討厭這樣的生活，討厭現狀，但更討厭改變現狀以后的生活。因為他知道，改變現狀，無非是每天早起，認真聽講，認真做課堂筆記，認真地做作業。如果還有別的什么，那就是吃飯與睡覺了。但這和改變前的自己沒有多大的區別，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的。也許，他本人是改變了，但他的生活卻絲毫沒有改變，依舊枯燥，依舊無趣，依舊讓他隨時產生退學的沖動。

因此，他決定，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改變，一定要改變，徹底地改變。他從不指望改變自己，那需要時間，并且聽起來仿佛很遙遠，而眼下的生活卻是近在咫尺，確實一團糟。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心里想著要怎樣改變這樣的生活，他已經想好了一些事情，但又全部都放棄了。原因是那樣做毫無意義，也不會令他感到滿意。然而，最終，他靈感一現，決定去旅行，到海邊。

夏塵買好了機票，下午就要出發。

他從決定要外出旅行到拿到機票之間僅僅相隔兩個小時。時間上的落差讓他覺得有些倉促。他不得不想一想，這樣的決定是不是有點太果斷了。他沒有深思熟慮，就這么憑著感覺做了決定，而后又憑著感覺買到了機票，甚至是那個海濱小鎮也是他憑著感覺在地圖上挑選的。他還沒有請假，如果明天他沒去上課，那一定會有人找他談話的。是不是需要先請一個長假呢？他想是的，這很有必要，非常有必要，他需要想出一個理由來掩飾他的目的。雖然他很討厭這種謊言，這種為了達到目的而騙人的手段。看著手里的機票，他在想：我一定是瘋了，一定瘋了。

這趟旅行，他擁有足夠的旅費，擁有一筆數目不小的錢。這讓他很高興，同時也很自豪。因為這些錢，是他從小慢慢積攢下來的。他經常看著銀行卡里的那六位數字發愁，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它們。他對理財一竅不通，在他腦子里，理財就等于積攢，所以他不是那種揮霍的男生，但卻是一個有點傻的男生，他不知道該怎么花這筆錢。他什么都不缺，也不喜歡像別的男生那樣做一些小投資，更不喜歡拿著它們胡吃海喝。他朋友不多，也沒有人找他借錢。他任憑這些鈔票躺在銀行的金庫里貶值，也不知該如何發揮它們的價值。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要帶些什么，最終決定什么也不帶。

于是他上了飛機，飛往那個他十分陌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