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樊鱗江發生了百年難遇的大水。暴雨也像今年這般,連著下了三天三夜,房屋盡毀,洪水四溢,受災百姓流離失所。大水漫過房屋,沖垮了樹林,也奪去了好多人的生命。
“當時,謝大人正擔任樊城的父母官。他自上任以來,一直兩袖清風,廉潔正直,更是心系百姓,所以一直深得民心。那次洪災令他萬分焦慮,更非常擔心流離失所的百姓,所以,暴雨一停,他便匆匆著手救災。領著手下人拜別親人,不分晝夜的安置災民,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謝大人這一去便是好多天不曾回過謝府,他只顧著百姓的安危,甚至將自己的家庭也拋之腦后。所以,一直沒有回去探望妻子兒女。謝夫人很是擔心他,于是多次派人勸他要注意休息,要他哪怕回家一同吃頓飯,可是謝大人都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其實這么多年來謝大人都是這么辦的,一遇上有關百姓的事情,他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不顧及家的程度!可事情就是那么趕巧,就在那幾天,謝大人四歲的兒子突然病了。謝夫人派程伯去找他回來,可是謝大人卻以百姓不能不救為由拒絕了,要她照顧好孩子!先后派了三次人,可都是同樣的結果。謝夫人或許是真的忍了夠久了,終于在謝大人不顧及自己兒子生病時徹底的爆發了!她抱著兩個孩子痛哭了一場,之后便沉默了!但是,臉上留下卻是傷心欲絕!
“再后來,謝府不知怎么突然發生了大火。謝夫人的房間燒著了,當時她正在房中喂兩個孩子吃飯,火就那么燒了起來。程伯沖進去,想救她們出來,可是謝夫人卻說‘去把他叫回來,否則,我們不會走出這房間。他若是回來晚了,就永遠不用見我們了!’。說完,謝夫人竟然抱起了倆個孩子,往里面走去!
“程伯好說歹說,要她考慮年幼的兩個孩子,可都不曾說動她!于是想沖上前去強行將她們拉出來,可是謝夫人竟拿出了一把匕首以死相威脅!程伯無奈,只好沖出去。等他將謝大人找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謝夫人的房間已經燒得不成樣子,謝夫人還有那兩個孩子的尸體就那么絲毫未剩的葬入入火海之中!”
鄢芷月睜大了眸子,她緊緊的咬住嘴唇,良久才道:“怎么會如此······到底是多大的恨意,才會讓謝夫人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竟然連親生骨肉都可以多作為報復的代價!”
“妻子兒女慘死,謝大人差點兒瘋掉!當晚,他在謝夫人的房前跪了一整夜,也悲痛了一整夜!第二日,謝府中卻來了不速之客,他站在謝大人的背后,將他狠狠的冷嘲熱諷了一番!”
“誰?”鄢芷月焦急的問。
“談燁!”
火熄滅的第二日,謝廉依舊跪在房門前。程伯一遍又一遍的勸說都無濟于事,直到大門外馬蹄聲傳來。那來人正是談燁。
“謝大人真是枉為人夫啊!”他下了馬便毫不客氣嘲諷道。
謝廉依舊跪著,不語。
“呵呵,謝大人,談某奉皇上之命,特來查探災情!不想來到這里的第一天便聽到了如此震撼的消息!”談燁停頓了一下,“謝大人,雖然身在鳳京,可是你這樊城父母官的所作所為著實讓譚某佩服!不過,既然同朝為官,譚某今日遇到了,便好心給你提個醒!一個男人,一個朝廷命官,若是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不懂得怎么愛,如何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愛天下百姓,愛朝廷國家,又如何做的了一世好官?”
談燁一席話,果然將謝廉逼到了瘋狂的地步。他突然站了起來,卻因為腿腳的麻痹再次栽了下去,倒下去卻又爬起來。最終,他跌跌撞撞的奔向了謝夫人的房間。然后用雙手一點一點的將所有的燒焦的灰燼捧起來小心翼翼的裝了起來,他將之奉為珍物,因為里面是他的妻子兒女。
“又是談燁,他果真是唯恐天下不亂,謝大人痛苦至此,他何須火上澆油!”鄢芷月磨磨牙恨恨道。
淳于凌煊嘆口氣搖搖頭,“后來,謝大人就變了好多!沉默也陰郁了好多!只是,他依舊不曾少為百姓做什么,也一直不曾忘記造福百姓。可是,那份對妻兒的愧疚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只增不減。再后來,他又重新建了謝府,他將那混著謝夫人和兩個孩子遺體的灰燼埋在了現在的謝夫人的房中!而且,那付之一炬的府衙建了整整十年!我想,直到五年前,那份內疚終于發揮到了極致,所以謝大人才會做出了那么瘋狂的報復舉動!”
“什······什么?”鄢芷月雙唇打著哆嗦,身上已經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謝夫人的房間是座······墓地!真的好······變-態!”她又渾身冷不丁又打了個哆嗦!
“可以這么說吧,聽著是有些不可思議!”淳于凌煊點點頭,“五年前,謝大人升遷到了鳳京。但是他每年都要回來在謝府住上幾天,緬懷故去的妻子。四年前,謝大人又在院中建了一座明月樓!程伯說那是謝大人為了女兒建的!”
鄢芷月輕輕喘了一口氣,“原來謝大人竟然會有這般經歷!他建造那明月樓,不就是用的劉子敬第一年孝敬他的一筆,竟然是為了女兒建的!”她嘆了一聲,“謝大人五年之前是一個好官清官,卻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五年之后他用錯誤的手段做到了好丈夫好父親,卻失了人心!也失了自己的心!謝夫人的逼迫手段太殘忍了!
他頓了頓,“因為櫻凝,我恨他;因為他曾經的好,還有那次他不知是真是假但是確實讓我恍然大悟的開導,我心軟難以接受;可是現在,聽了他的慘烈經歷,我是不是又該······施舍他一點同情!”
她抬眸,眼睛亮亮的看向淳于凌煊。
“芷月,給他留些尊嚴吧!不要恨,也不要同情!只留給他些許嘆息吧!”淳于凌煊低下了頭,“或許當年謝大人真的錯了!忽略了身邊盡心為自己的親人,所以他才變成了如此!”
“不對,那場火是怎么引發的?謝府怎么會無緣無故的失火?”鄢芷月不解的問。
“程伯說,謝大人之后沒有心思派人調查!我想,恐怕那場火是謝夫人自己放的吧!她就是為了逼迫謝大人回來!”
“難道謝大人聽到程伯轉述之后沒有立刻趕回嗎?”
“有!可是,任憑他多快,都已經晚了!程伯說,當年的那火焰燒的太兇猛,里面所有的東西都化為了灰燼,只剩下空蕩蕩的斷壁殘垣!所以,謝大人區分不出哪是謝夫人她們的骨灰,只好全部收了起來。他這么多年,一直自責自己回去晚了沒能夠救的了她們!”
“謝夫人真的這么絕情,一心求死,不惜親手殺死了自己親生骨肉!作為一個母親,她也是個狠心的母親,甚至她如此作為根本稱不上一個母親!”
“芷月,你當真覺得仇恨可以掩蓋母愛的偉大?你有沒有想過,這可能只是一場戲!而謝夫人她根本就沒有死!”
鄢芷月腦海中咚的一聲,豁然開朗,她一拍腦門,“對啊!火燒的離奇,人死的怪異!難道說謝夫人是故意設計的假象,為了報復謝大人的冷落,讓他內疚一輩子!若真是這樣的話,那么謝夫人做到了!謝大人為了他,已經喪失了秉性,做了太多天理不容的事情!作為人妻,她果真夠狠毒!”
“芷月,那天我看到了妱妱姑娘,她站在謝府門前流淚。”
鄢芷月一愣,她想起了云妱妱曾講過的她的身世。說她的師傅愛上了一個男人,但是卻因為一場大火,男人沒有回來救她,所以孩子被燒死了,她也毀容了,她的師傅一直恨那個男人。難道,她的師傅就是謝大人的妻子,而云妱妱·······
“難道說,云妱妱實際上是謝妱妱?而謝大人的妻兒根本沒有死?”
“或許吧!”淳于凌煊點頭,“可是,終究這個真相才殘酷了!如果,謝大人知道他的恨實際是虛渺的,而他的因為悔恨而犯下的罪不過是妻子的懲罰,對他來說,多么的殘忍?”
鄢芷月點點頭,確實,即諷刺又殘忍!
而這一刻,鳳京牢房中,昏暗潮濕,邪氣濃重。地上的干草,早已經不再干爽,早已經被潮濕的空氣浸潤的糜爛松軟,到處散發著一股濃濃的發霉的刺鼻味道。
角落中,一個身影,一身臟兮兮的囚服,蜷縮的靠在涼透衣背的墻壁上。他雙目無神的望著牢房之外,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在回憶著什么。他的面容,又蒼老了很多。那不再深邃的眸光中,透出了濃重的凄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