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朝堂之上的君珵，一掃先前的儒雅形象，御駕親征已經為他裹上了肅殺之氣。他二話不說將這糧食司辦滿門抄斬，又下旨：只要有百姓敢舉報出那些強搶糧食的人，一經查實確有此事，便賞其糧食一石；他更是治了翼王君珃監國不力之罪，發配永州兵役三年，緩一年執行。

那么我們就有問題了，這些賞民的糧食哪里來？便是從那些糧商中“取”來。說是“取”，不如說是朝廷手段下的“強行征收”；只是，有皇家為盾牌，使得這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而已。

君珵是徹底在抑止糧食經由糧商的買賣。

在翼王緩刑期間，君珵?一道圣旨，糧食從此成為非交易品，嚴禁糧商在市場上收購銷售糧食，并任命君珃?為糧食總督辦，在這一年內戴罪立功；又在各個城邑中設立地方糧食司辦，由地方糧食司辦買賣糧食于百姓，且各自執掌采購販糧，為了防止各個司辦串通一氣，而每年的賬目都會上呈翼王府；至于糧食的價格，更是由朝廷統一糧價。

此令頒布，正是承德十年秋。

歌塵決定染指糧食糧草的心思，是很早以前，在娘親還在世時就已經有了，而且還是娘親告訴她的。娘親說過：若要與這世間的男子叫板，那么就要有足夠的資本，這娛樂業畢竟不是根本，軍火買賣明里暗里都不好動，但這糧食卻大不一樣。在娘親將歸去樓辦得有聲有色時，她就想過向糧食業下手，但是無奈當初糧食這個行業受馮家和杜家掌控，這兩家又有朝廷權貴幫忙，若稍微動一下，便有可能被打得體無完膚，于是娘親只能感嘆還未到時候。

而如今，朝廷辦了馮杜兩家，親自為她創造了機遇，她又怎忍心不受這“好意”呢？歌塵不想動搖一國之根本，只是想手里多一些籌碼而已，待有朝一日自己身陷囹圄，才能救上自己一命：她不相信自己這一生會平平淡淡，畢竟她的兩個仇人都是朝廷權臣，更何況她的“二哥”還是糧司都督。

皇令頒布的是夜，歌塵找來四大執事。

“策執事，你說，若我們現下開始籌劃糧食業，是否可行？”歌塵的語氣很是平淡無奇，可良辰與千秋聽到這句像是問話實則陳述句后，卻是蒼白了臉呆在了原地。

見二人這副樣子，他們心中的惶恐歌塵了然于心，繼而說道：“我知道在這風口浪尖上染指朝廷手中的糧食，是冒大不韙之罪的，但是兩位執事，你們可曾考慮過這條皇令中的弊端？”語氣依舊平淡。

良辰與千秋相互遞了一個眼神，弊端？朝廷的指令怎會有不妥之處？既然下了如此的皇令，必定是朝廷上上下下肱骨重臣深思熟慮過的。

“第一，這條政令是在君珵氣憤之下所起的念頭，就注定了這條政令有‘意氣用事’之嫌，”歌塵款款道來，“第二，君珵以君王之權，用鐵血手段，使原本的糧商下獄的下獄，抄家的抄家，雖然贏得了百姓歸順，免了內憂，但卻是傷了商賈之心，雖然農業為本，但仍需記住‘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第三，統一糧價又是一大失誤，試想那些土地貧瘠，產糧不濟的地區，一定要從他處運來糧食，這運費又該如何結算？一路上那些爛掉的谷粒，這損失又是誰來擔？第四，人本就有貪欲，各個城邑的糧食司辦各執其職，難保日久之后生出米蟲，生出中飽私囊者。第五，便是那些百姓。君珵為攬民心必定降低糧食價格，人都是有惰性的，買糧都這么便宜，誰又愿意辛辛苦苦種糧，那么糧食產量怎么保證？光看得見的弊端就如此之多，何況在實施過程中出的小插曲了。”這份行商頭腦還多虧了云錯對歌塵從小的現代式教育。

“既然有這些弊端，為何君珵還要下這樣的令？他并不是不觀大局之人？”良辰上前一步問道。

“你以為君珵沒有想到？”歌塵反問，竟下意識地覺得她似乎了解君珵，但這個似乎一下子就被歌塵掐死在腦海中了，“他只是借這機會削了馮家與杜家，既給了商賈們一個警告，又清理了朝堂上那些個蛀蟲而已。”

“他會費了如此大的周章？”千秋不解，覺得此舉消耗國庫，有些事倍功半，不像是君珵所為。

“他雖然大費周章了些，但只有這樣才能大刀闊斧一整朝綱。你們莫忘了君珃，若不是君珵在背后有所示意，憑君珃的剛正，會容得了那前糧食司辦在他眼皮底下行強盜之舉而無動于衷？”

歌塵一語中的，令得良辰和千秋無言以對，是了，君珃雖是翼王，但他是比君珵更加雷厲風行之人，可在這一件事中他未免太無動于衷了一點。而君珵，幼帝即位，雖有了赫赫戰功，但不免讓人覺得是平祿將軍在旁指點，朝堂上不服的聲音又暗潮洶涌，這一切細想來，的確很是蹊蹺。

“快則兩年，慢則三年，這條皇令就會生變。到時候，不管是君珵自己找人指出這條皇令的缺陷，還是他自己發覺，他只要來一個‘負荊請罪’，苦肉計一上，讓人散布這一兩年內他是如何動用國庫資金為民謀劃苦撐，非但不是‘昏君’，還坐實了‘心系天下百姓蒼生’的明君，而那時，他就可以再施一計，提前結束君珃的發配，這君王之位，就是堅不可摧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君珵以后若再要闊疆，民心已歸，大可一舉北上！”

聽完歌塵的一番剖析，良辰，千秋，見新，翩燕出了一身冷汗，不僅是這一代帝王的手腕，更是為了自家年幼樓主的遠見，這份政局洞察力，竟是連多吃了二十多年飯的良辰和千秋都望塵莫及。

“依樓主之見，我等該如何行事？”良辰一揖，臉上全是尊敬之色。

“具體怎么做就靠策執事和行執事了，歌塵只知道，這各個城邑間的各司其政倒給了我們一個各個突破的機會，何況還有一些沒有被趕盡殺絕的糧販呢！”歌塵給自己泡了一杯茶，說了那么多，著實是渴了。

良辰和千秋畢竟是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人”，不用多說，自是明白了歌塵的言外之意，“是，屬下明白！”說完，帶著一直在旁聽教的見新和翩燕消失在了錯置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