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斜斜地掛在樹梢，芷汀宮內亮著一盞小燈，昏暗，靜謐。

君珵屏退了貝福和彥榮，一個人在芷汀宮內背靠寢殿大門，席地而坐，獨自飲酒，看著蠟燭滴淚。

想到今天御花園那二人的情形，君珵突然很想夭夭。那年她為了給皇奶奶籌備生日禮物，不理他了很久，他被氣到了，夭夭也是這么追著他滿皇宮的跑，給他道歉，向他解釋。他生悶氣生了三天，她就這么在他身邊繞了三天，他很詫異她是怎么知道他的行蹤的，他剛到哪兒她就出現在哪兒——可是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問問她了。若早知道她只能陪著他兩年，他絕不會花那三天時間來生無謂的悶氣！

君珵又開了一壇酒，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入喉間，辣出了一行清淚。

那一日他到芷汀宮，看到她就這么懸掛在半空中，他的一顆心也就這么跟著她一起吊死在了那日。在擁著她早已冰冷僵硬的身子時，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梅子酒香味，他的夭夭是對酒過敏的，碰了酒就會起紅疹，怎么會飲酒呢！他心死了，不代表他的理智也會跟著消失。在之后的一個月，君珵沒日沒夜地調查這件事，處理國事，他只是想要讓自己忙著，不讓自己的腦子空下來，這樣就不會想她。無數次累暈過去，又無數次醒來繼續手邊的工作。一個月后，事情真相大白，他派人去找公冶治，他已經卷鋪蓋消失了。

其實找到公冶治，除了要讓他生不如死之外，君珵還要謝謝他，謝謝他在夭夭毒發身亡后為夭夭凈臉，讓她換了一種讓旁人看來不那么痛苦的死法。可是事實就是事實，即使公冶治將芷汀宮洗刷的干干凈凈，讓外人覺得夭夭是上吊自盡，可是君珵騙不了知道真相的自己，他說服不了自己忘記夭夭毒發的那一個時辰之內的痛苦。十六年來的夢回，他都能看到在地上蜷縮著小身子的夭夭喊著“子誠，救救我！”“子誠，你在哪里？”

君珵自懷中貼身處拿出那張簽文，在燭光下，一代帝王淚流滿面：

十六年了，夭夭，你是不是回來了？夭夭，你在哪里？

本來已經回到天籟居別院躺下的歌塵卻怎么也睡不著，腦中還是回想著今天袁渡的那番話，又是一陣臉紅，無奈只好起身去院中吹吹冷風。

不曾想，歌塵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芷汀宮門口。那日宮門緊閉的芷汀宮現在宮門大開，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催促歌塵往里走。

庭院深深，滿院的桃花已經凋零，兩側桃樹后面的梅樹也一片死寂。

拾級而上。殿內透著微弱的燭光，殿門緊閉，歌塵看不到里頭是何人，可滿屋子的悲傷卻透過門縫讓撫上門框的歌塵也心情惆悵。

一門相隔的殿內，倚著殿門席地而坐的君珵感受到門口有人，興許是悲傷太過沉重，思念太過切膚，君珵不想追究來人進芷汀宮之罪。

過了片刻，那人收回門框上的手，走到院中，君珵卻沒有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于是他起身，偷偷將殿門開了一條微不可見的細縫，看著院中，眼前的景象讓君珵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少女仰著頭，看著院中的一棵桃樹，左手的大拇指指甲被涵在她的嘴中，風兒乍起，將少女的頭發吹出一個好看的弧線，月光下她的一襲白衣仿佛閃爍著銀光。

夭夭！正當君珵想要打開殿門沖向那個少女時，只聽得宮門口穿來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

“歌塵姑姑，您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歌塵轉頭，看向出現在芷汀宮門口，卻不敢踏進芷汀宮半步的念琛，不解。

“您快出來，要是讓人看見您在這兒，告訴了貝公公，您可要受罰的！快出來呀！”念琛急得團團轉，想到主子下午對她的叮囑，要她在宮中定要護得歌塵周全，冷汗就一滴滴往下掉：這擅闖芷汀宮之罪，可是死罪呀！

歌塵這才回過神來，想起了宮中的禁忌，趕忙急急地跑向念琛，離開前深深地忘了一眼透著微弱燭光的寢殿。

見歌塵離開后，君珵才緩緩打開殿門，走向剛才歌塵駐足的桃樹下，這棵桃樹與院中別的并無二致，此時也只剩綠葉，它與別的桃樹唯一的不同在于這顆樹是當年他和夭夭一起種下的。

那年，在他知道夭夭為太皇太后生辰種下一株桃樹，生了三天悶氣后，他拉著夭夭定要讓她也為他種一株桃樹，而剛才歌塵右手恰似不經意撫過之處，正是當年夭夭效仿月華園中那株桃樹埋下的銅板之處。

貼在他胸膛的簽文處隱隱發燙，看向此時芷汀宮宮門空空無人處，君珵眼中的神情晦澀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