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萬安寺的一百零八級臺階下停住，歌塵跳下馬車后，便聽到馭夫帶著嫌棄的聲音響起：“五小姐，還是照例在申時來接你嗎？”沒有用敬語，歌塵也不以為意。

“是的，那就有勞您了。”倒是歌塵對這馭夫實是恭敬，還略為福了福身。

照她的出身，可以獨自使用一下馬車已是莫大的恩惠了，馭夫自然是不會等她與方丈探討完佛經的。

歌塵第一次來這寺廟，便同馭夫說明她要聽方丈誦讀佛經，會到申時才結束。而這馭夫雖是莽漢，但也知道只有佛門這般清靜不問出處的地方，才會容許這等身份的五小姐待著。待著便待著吧，這馬車，府中尊貴的主子們還要用，便二話不說走人了，直到時間一到再來接就可以了。

馭夫哼了一聲，揚起馬鞭而去。直到馬車駛出老遠，歌塵才抬起頭，站直了身子。一轉身，卻迎上了兩雙向她盯來的充滿好奇的眸子。

只是一瞥間，歌塵就知道這少年少女身份尊貴，衣著打扮華麗，出門奴仆隨侍，她低下頭沖他們二人福了福身，便拾級而上，無視他們的打量，自是一種從容之態。

“哥，這女子，好是??奇怪??”經過他們身邊時，歌塵聽到那少女對她旁邊的少年說道。

也是，若說她是有身份的小姐，又何必向一個馭夫用敬語行禮；若說她是一個奴婢，可她舉手投足間卻有貴人之氣。

歌塵沒有聽到少年的回答，只聽得他們一行人也隨后上了臺階，朝寺廟走去。歌塵從臺階的最右側而上，他們是從左側，剛開始他們只與歌塵有二三節臺階之差，攀爬的腳步聲也井然有序，漸漸地，奴仆的腳步聲越來越亂，除了少年沒有喘息，依然像剛開始上臺階時一樣，其余的人都喘著粗氣。

而歌塵也是氣定神閑，爬這一百零八級臺階，對于這八年一直來寺廟的歌塵來說，已經是習以為常了。

所以當少年和少女進了佛殿，看到跪在佛前的歌塵臉不紅心不跳時，少女眉頭一皺，而少年則眉角微揚。

殿中，玄濟方丈已經開始誦經，只有歌塵旁邊還有空著的蒲草墊，于是少年少女就一左一右跪在了歌塵旁。

歌塵閉著雙目，似是沒有感覺到身旁跪了人，事實上是，她確實沒有發現。她的耳邊只有玄濟方丈的經聲。

每個月，只有在這里，在這聲音中，她確確實實找到了一份自在，確確實實看到了自己的真心。

仇恨，將歌塵困得很苦，可是她放不下，她不能放下。她不知道若是自己沒有了這份撐著自己的仇恨，她會變成什么樣。是了，對于歌塵來說，她是為仇恨活著的，她恨沈梁默，恨娘親心中分分惦念的那個男人。

她腦中浮現了當年的那個血泊，那雙眸子??

“塵施主，塵施主！”

歌塵猛然間睜開雙眼，誦經聲已停，她看到輕輕拍打她肩膀，喚著她的玄濟方丈。

“阿彌陀佛，塵施主，你總算醒了。”方丈臉上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

“大師??”歌塵一出聲，才發現聲音沙啞，竟帶著一絲哭腔。

“塵施主不必多言，隨老衲來便可。”玄濟方丈即時打斷了歌塵想要脫口而出的那句“我看到了娘親”。

這給歌塵提了個醒，佛殿中滿滿都是人，自己剛才確實是失態了，她急忙低下頭起身，跟在方丈身后。

“玄濟大師，聽聞您每年只在二月初二這一日親自誦經，我和哥哥千里而來，便是想要和您探討佛理，您這般離去，汐兒心中惑矣！”一個少女有些忿忿的聲音響起，攔住他們出殿的步子。

歌塵同方丈一道轉身，雖然依舊將頭低得很低，但余光看到的那件華服，還是讓歌塵認出了說話的女子就是剛才遇上的少女，而且這少年和少女竟然還跪在她身側。

“汐兒，你的惑，只是小惑。眼前，有位施主受心中夢魘所困，大師還是先幫這位陳施主打開心結吧。”少年在玄濟方丈出聲之前制止了自己的妹子。

聽到這一席話，歌塵刷地一下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直到玄濟方丈說完“阿彌陀佛，謝這位施主體諒”后，歌塵才收回目光，隨著方丈離去。

少年神色復雜地看著歌塵離開的背影。在剛才對上歌塵目光的那一剎那，少年一時呆住，那雙黑中有著一抹幽藍的眸子，像極了他苦苦尋找了八年的那個人的眸子。會是她嗎？

“哥，你在看什么呢？”袁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在看那個少女嗎？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兒，竟令得方丈再誦完經后第一時間前來相邀。哥，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哥，你是怎么知道她夢魘纏身有心結？難不成你從跪在她身邊開始就一直再觀察她？”

一語中的，即使被袁汐料到他從一開始就在觀察歌塵，袁渡表情依然平靜如常，只是他狠狠在袁汐頭頂賞了一記栗子。

“哎喲！”袁汐大叫出聲，惹得還沒有出佛殿的幾位信徒向她透來不滿的目光。

“佛門清凈之地，你就不能改改你那沉不住氣的性子？”說完，袁渡袖子一揮，邁著大步走出了大殿。

“羞了吧，公報私仇的家伙！”袁汐嘟嘟囔囔道，也抬步跟了上去。只是在來到奴仆們侯著的寺門外的時候，袁汐喚來一人，看到哥哥袁渡已經下了好幾級臺階，便輕聲吩咐道，“你去查查剛才跟隨玄濟方丈離去的女子的身家，聽方丈喚她‘陳施主’，好像是姓陳來著，你速速查明！”

“是！”這人是袁汐的暗衛，名叫肖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