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個人踏著匆匆的腳步而來，隨即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那人卻并未踏入殿中。

“何事？”坐在床邊的君珵早已隱了自己剛才的感情波動，神情又再次變得平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回皇上，太皇太后命奴才前來詢問公主的傷勢是否已無大礙。若一切安好，望皇上同王爺，公主，兩位少將，還有沈憐姑娘一起前去月華園。”回話者聲音尖銳，卻也可入耳，話語間滿是恭敬，也可揣摩出這人的老練。問音識人，想必這人那拿捏分寸的功夫很是了得。

“知道了。你先回稟吧，思?的傷并無大礙，朕和他們稍后便到。”

“是！”來人又匆匆地退去了。

“皇太奶奶來催了呀！”靠在床上的思?有些微微不好意思，說著直起了身，伸出短短的雙臂，道，“歌塵，抱我。我們一起去！”

見歌塵楞楞地站著，思?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說：“放心，這么好看的衣服，我保準不會再弄上鼻涕了。”

三歲孩童的心思并沒有這般復雜，可是歌塵不然，這抱著靖朝尊貴的公主殿下出現在滿朝文武，全都城達官顯貴面前，難免會給自己招致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和麻煩。她不怕流言，卻怕麻煩，于是看向床沿的男子，卻在她剛剛投去目光的同時，那男子就側過頭避開了，還自顧自起身，履平了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折痕，向門口走去。

歌塵不免詫異，來不及看向他人，就聞得思?“歌塵，快過來呀！”的殷切呼喚。一向自許不流露情感于外的歌塵當場破功，額頭冒出三滴汗，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去抱思?。

卻沒想彎腰抱起思?的那一剎那，膝蓋處傳來一陣酥麻，一個趔趄向后倒去，堪堪落入一人懷中，渾厚的男子氣息霎時包住了歌塵，不用看也知道這人是誰，就像那日在瀟湘，護她于周全一樣。

“是我太重了嗎？”思?好像這一刻才意識到歌塵纖弱的身板，眨巴眼睛問道。

“是呀！”歌塵不想說是自己的雙腿一時沒了力，便順著思?給的臺階下了，“你確定還要我抱？”

見歌塵毫不惶恐，思?樂了，“沒事，反正摔了有你作墊背。而且，思遠叔叔也不會讓你摔著的。”思?說著調皮地看了一眼還將歌塵環住的袁渡。

“我……我失禮了。”袁渡扶穩歌塵后急急向后退了兩步，看著歌塵的側影賠禮。

歌塵眉角微挑，算是受了袁渡的道歉，并沒有看他一眼，轉身向門口走去，卻對上了不知何時轉過身來的君珵的目光，難辨其表情，只好低頭等他先走。

君珵深深地看了一眼歌塵，毫不猶疑地轉身邁開步子走出了月華殿。歌塵錯開兩步緊隨其后，君珃也跟上了。

“哥？哥！”袁汐上來拉了拉袁渡的衣角，沖他似有所悟地一笑，拉著剛回過神兒的袁渡趕緊跟上前面的四人。

將將出了月華殿，入眼便見了一片湖，興許是剛出林子時被始料未及的狀況弄蒙了，歌塵并沒有注意到月華殿前的這片湖，現下倒看了個仔細：此時月亮初升，湖面一片靜好，隱隱倒映出那片占地極廣的林子的蔥郁，湖中還有一座涼亭，一條曲廊恍若那風箏線，將涼亭牽在水中，似乎沒了這曲廊，那亭子就會隨著風兒漂向不知何處。

沒來由的，歌塵低低嘆了一口氣：“到了真正的夏日，在那亭中賞荷觀花，想來會是一件極愜意的事。”說出口，歌塵才覺察出自己話語中濃濃的遺憾，她總算是知道為什么自己在看到這湖的第一眼會覺得傷感了，想必是因為這湖太過寂靜，按理來說，這么一片大好湖光，不種些蓮花荷葉，著實可惜了一點。

但這一聲嘆息卻止住了君珵和君珃的腳步，兩人腳下一滯，君珵回頭，君珃側目，同時看向了眸光放在湖中涼亭的歌塵：她的眼神中有連自己都沒有發覺的……不舍。

“歌塵！”思?大喊了一聲，歌塵這才發現自己沒有看前面的路，差點撞上了已經駐足轉身的君珵，還沒仔細瞧清楚君珵眼中的似是憤怒的情緒，他就已經一個凌厲轉身向前走去。歌塵轉頭看向一側的君珃，也在他眼中看到了些不滿，他不說話，急急超過歌塵跟上前方的人。

她這是說錯了什么嗎？歌塵不解地看了看懷中的思?，見她也一連不明所以的表情，又轉而看向停在身后的袁汐，只見袁汐蹙著眉頭沖歌塵搖了搖頭，示意她快些跟上。

如此便有了尷尬的沉默。

沿湖行了半盞茶的功夫，一塊巨大的石牌坊矗立在眼前，上面刻著“月華園”三個字，字體蒼勁有力，透著一股臥龍之勢。

“皇太爺爺知道皇太奶奶最愛花草樹木，便差人專門建了這個園子還有那林子來給皇太奶奶的，皇太爺爺還說若有朝一日他馬革裹尸，留下整個靖朝給皇太奶奶打理，那時皇太奶奶定會有傷心放棄之感，那么就讓皇太奶奶到這院子里來歇歇，看看云，聽聽風，種種樹，皇太奶奶就能感覺到皇太爺爺一直在陪著她了。這字就是皇太爺爺在出征前寫好命人刻上去的。”思?趴在歌塵肩頭作著解說。

怪不得，這一筆一劃都透著一種霸道恨絕，卻沒曾料到這元宗皇帝倒也是個重情之人。歌塵轉而想到令太上皇傾心以對之人，倒也明白了緣由：雖她如今已是八十八歲的老嫗，可她眉宇間的英氣還有那身高貴清冷，倒真的承得起太上皇的情，也端得起“月華”二字。

歌塵又想到與鱗鴻閣相對的那座石碑上的題字，竟隱隱與這幾字相似，看來，相較于自己的生父盛宗皇帝，君珵卻更崇敬這位爺爺了，連字都是臨摹這位爺爺的。

穿過石牌坊沒走幾步，歌塵就愣了。

歌塵他們現在站在高處，底下的情形一覽無余：占地將近一頃的空地上錯落有致地安放著矮桌，正中留出一條寬寬的過道，觥籌交錯，人影攢動，嬉笑聲不絕于耳。過道正中修葺者一個三丈見方的舞臺，此時絲竹繞耳，臺上舞姬翩翩，好一幅君悅民樂！正對歌塵他們所站之地的近百丈遠處有一相較于這邊還要高的高臺，正中有一把鳳椅和一把龍椅，鳳椅上倚著一個人，正低頭同身旁位于左下座的女子交談，即使隔著這般遠，歌塵還是差點被她身上的金銀首飾晃花了眼，不禁對與之交談的太皇太后深表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