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出房間，看著院內的酒葫蘆顰蹙起眉頭，抱起來回到屋中，變出十只酒杯，每樣酒倒出來了一些，沒個葫蘆里剩的還多，待我觀察這些酒我一驚。每一種酒的顏色都不一樣，由深到淺，濃烈的血色到清幽的雪白，待我仔細想來，這不是同海棠的花一樣？我拿起那杯血色的酒湊近唇邊，清淺的香氣幾乎聞不到，這也是花苞的時候，那血色的酒鬼魅入口，淡淡的酒香徘徊舌尖，口中的酒清雅干凈，像是一般的花酒一般，只是那顏色委實漂亮，我將那酒又喝了三杯，由深到淺的粉色，味道和之前大不一樣，香味馥郁，充斥在口腔環繞于鼻尖那般純美，酒香被隱去了大半，確是讓人醉得厲害，頭腦昏漲，是這酒烈，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那杯中的酒，粉的嬌嫩，裝在那瑩白的瓷杯中委實可人，接著往下喝，色澤越來越淡，香氣越來越清淺，酒味仍然淡雅，但是先前隱藏在花香中不易察覺的甜味此刻我才意識到了，后面的酒竟是沒了甜味，我喝的興致盎然，凌夜釀的酒有趣的緊，我拿起最后一杯，那酒乳白，和瓷杯相差無幾，那酒入口，甚是清冽如同山中清泉，清新淡雅，不如方才可謂是濃郁，但我喝下去便覺得不對勁......苦的？我一差異，清雅雖是清雅，但怎得苦著？那種苦不似中藥，不似別的，只是那種如同雨后青竹一般，清新夾雜著些許淡苦，那苦味不會令人拒絕，反而覺者喝完還想喝，待那抹苦味消去，留在舌尖的只有那如同飲過清泉的酣暢，我不知怎得心下一痛，靜靜看著桌上是個白瓷酒杯，還有的酒杯里剩著些色澤，良久，我鼻子一酸，這酒為甚叫‘顏’？我當初傻傻不知想過為何，原是這樣.......容顏如同花期，從當初嬌艷的血色，但現在的嬌嫩粉色，直至最后的雪白如紙，紅顏老去，味道變化，就如同我一樣.......我怔怔地看著那酒，終是拂袖將那桌上的十只白瓷酒杯掃落在地，一陣碎瓷聲，便只剩滿地的碎瓷片，鋒利的在燭光下微微閃耀，我嘆了口氣，凌夜，你可曾如同那杯雪白的酒一樣苦澀？應是有吧，但你可知，我的心里也是痛著......

我把那幾個酒葫蘆收到了柜中，跌跌撞撞的起身出了房門，不過區區十杯酒下肚，怎得會醉的如此厲害？我扶了扶酸痛困倦的額角，抬眸見誅情在前院啃著一條肥美的河魚，想來應是剛剛抓的，我坐在院子里的桌旁，桌上一盞小小的燈臺上，半根紅燭閃著微光，紅色的一捧淚隨著跳動的燈影從紅燭上落下，滑落到燭臺上凝固成了一道紅淚，我想起什么，凌夜萬一是找到這里怎么辦？父神豈不是又要要了我的性命？我抬手，一道微光閃過包圍了紫竹山，就算你找來了，就算你知道那道結界是我設的，但你若是看不到我，我便就能夠活下去，就能夠......默默地看著你，而不是永遠消失，連你也會忘卻我，就算我活著你仍是忘了我，但我至少可以看著你，不會忘了你.......

我趴在桌上看著那半根紅燭慢慢變短，許是醉了，許是累了，我竟是眼前模糊得很，腦袋里也是凌亂，我什么也不想去想起，但我怎得眼前浮現起了你，那般清晰......我伸手變出一個蘋果，擦擦干凈放在嘴邊，牙齒微動啃下去，拿蘋果好甜，果汁飽滿，在口中流溢，我咀嚼了幾下咽下去，望著手中那水亮的蘋果嘆了口氣，有人說，快樂的時候吃再難吃的東西也是珍饈美味，心痛的時候吃滿漢全席也是食之無味，現在，也便是如此吧，我木然地啃著蘋果，清脆的咀嚼聲響在耳畔，但我似乎什么也沒干，呆呆地望著一處出神，良久，一陣涼風吹過讓我打了幾個哆嗦這才放下來蘋果核同誅情回屋里睡覺，抬頭望望不見明月的夜空呢喃道，“快......下雨了吧......”果不其然，當夜，大雨傾盆，我晚上也不怎么睡過，寒氣隨著大雨彌漫在各處，大雨敲在窗上，敲在竹葉上，聲音此起彼伏，有的沉悶，有的清脆……雨下了一夜，第二日起來，那雨不大，卻依然下著，外面竹影婆娑，天上云霧朦朧了一切，淡淡地墨色暈染在云端，地上雨溪蜿蜒，眼前一片墨韻千番，甚是詩情畫意，我撐起了油紙傘走出去，我走了幾步，見慕容墨坐在院中，撐著傘喝酒，我道，“你這姿勢委實怪異的很，你怎得進來的？”慕容墨笑笑換了個姿勢站起來，道，“我一直在紫竹山待著，自然不必想辦法打開你的結界，這么大的紫竹山你能拿這么強的結界包圍還撐了這么久，看來也是了不起，奈何昨夜一個貌似仙帝的人連踢帶踹用法力的，折騰了一晚上，也難為昨夜下那么大的雨，可惜啊可惜，這結界委實太牢固，豈是一個沒了仙氣的人能打開的？”慕容墨意味深重的笑著，我自是明白他知道了什么，但他既然不正面提出來，那我也便只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道，“那是自然，多謝夸獎我的法術高強。”慕容墨的嘴角抽了抽，聳聳肩，道，“對，很高強。”他喝了口酒，道，“本來是讓你把我放出去的，紫竹山里委實太悶了，但現下看來讓你放我出去是更加不可能了。”我挑眉道，“明知故問。”慕容墨意味深重的看著我，不知怎得，我竟是覺得慕容墨好危險，慕容墨的眼神一變，變得十分人畜無害，我更是心下一顫，他為甚把自己故意隱藏起來，這樣暗地里的不明危險，才是最危險吧。我顰蹙起眉頭，本能對慕容墨暗地里設防，慕容墨喝了口酒搖搖晃晃的走出去，我看了良久嘆了口氣，轉身，剛準備進屋，耳旁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我顰蹙起眉頭尋著望過去，見頭頂那一片能看到的發著淺黃色光芒的結界一震再一震，像是快要破裂了，我的心下一緊，手一松，油紙傘從手中脫落，我伸手將法力注入結界中，心下想著這是怎的了？結界越駐越堅固，直到沒有了轟鳴聲，眼前見凌夜的身影慢慢浮現，我手一揮，又加了一道隱形的法術，我看得見他，他看不見我，我怔怔地看著凌夜在上空茫然的向下望著，終是滿臉失望，他此刻來看才會愈加的失望吧，他一直不曾來看，便是害怕失望，方才見那結界加固還以為是我，他本是確定，不想急切來尋，眼前仍舊是一副人去樓空之景，我苦澀地扯扯唇角，見凌夜一手撐著結界，一邊向下望著，我喚來了誅情讓它載我上去，我慢慢接近凌夜，他的身形越來越清晰，我竟是激動而心痛，終究我到了他面前，一道屏障只隔，我看得見你，你看不見我……我清晰地可以看見的容貌，我勾起了唇角，看到他便足矣。我伸手貼在他手的位置，我從來不曾想過，我同你相隔，將是永遠。我似是能感受到凌夜手上的溫暖，心里竟是被融化做了水一般，我靜靜地看著凌夜，凌夜腳下的海水將他托起來很高，旋轉翻騰地海水拍打在結界上，發出錯宗交雜地水花聲，凌夜周身仙氣繚繞洶涌澎湃，這仙氣分明是才找回來的，還分明是加強修煉過的，太后她老人家也委實是費心了……凌夜終是隨著海水下去，我只能看著他慢慢落下，消失在竹影之中，冰冷的雨水肆無忌憚的落下，結界阻隔不了的雨水落在我的身上，涼的厲害，濕成一片地紅發貼在臉頰上，粘膩而濕冷，我找重重吐了口氣，霧白的氣體慢慢消失，我冷的打寒戰，我雙手抱臂，卻任由雨水沖刷一切，為甚會這樣寒冷？我怔怔地望著四周，有一種墜入黑夜的死寂和孤獨，我有些莫名的恐懼，閉上雙眼，臉上對于雨水的冰冷已經感知不到幾分，畢竟是太冷了，臉頰早已僵硬，誅情落下欲要帶我回屋，我睜開眼睛下來，讓誅情先回去，誅情看了我良久，終是臥在我的身邊，我注視著頭頂的天空，奢望著那個身影再次出現，卻仍舊什么也沒有……耳邊地落雨聲簌簌，我仍舊等待著，我無助的緊了緊手，我……到底在等什么？一個終究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還是一個能觸碰他的機會？衣服冰冷的貼在身上，半晌，我嘆了口氣，吹下眸子，踩著地上的雨溪，挪動著僵硬的雙腳向前走，冷……真的好冷……

回去我燒了水洗澡，身體浸泡在溫熱的液體中，讓我放松愜意，浴盆中散著氤氳彌漫在房間中，熏的我有些瞌睡，我撫上腳踝，腳踝那一處始終涼的入骨，泡在熱水里也一樣，腳踝上面一片冰藍色紋身樣的圖案，那許是鮫鯪珠的隱藏之處，我指腹掠過拿圖案，這鮫鯪珠給我用委實浪費，雖說鮫鯪珠有臨死前留魂的效果，不用時也會休眠于體內，但我何時能用的上？起身，擦凈身上帶出的水滴，穿好衣服，見誅情正在屋內獨自玩著，我坐在一旁抓起一把花生開始剝花生吃，我從窗戶忘出去，透過窗紙可以朦朧的看見那把油紙傘落在雨里，我吃了顆花生，起身坐在銅鏡前，將濕漉漉的頭發整理了一下便回到了位置上吃花生，無聊的厲害，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看，雖然一整天過去，我也不曾翻過幾頁。我煮了壺茶來喝，畢竟吃花生容易口渴，時間過得快，一晃便道晚上了，我炒了兩個菜吃米飯，順道用誅情捉來的鮮河魚煲湯，下雨本身潮濕，喝些熱魚湯在我看來是很好的。我喝著碗內乳白鮮香的魚湯，手里拿著個雞爪子，誅情正吃飽了臥著范瞌睡，吃飽了東西，拿出一只酒葫蘆，乘上誅情去人界。依舊是那一處小院，半掩著的門，干凈利落的每一處，他仍舊坐在樹下，桌子上一壺酒，他手上一只酒杯。我落在海棠樹上，動作小心翼翼生怕驚到了他，燈火之下，海棠樹的葉子映出星點樹影，斑駁在我的身上，我選了個枝子坐好，背倚著樹干，我伸手輕輕撥開眼前的枝葉，便可以看到那半隱在樹下的身影，我拿出酒葫蘆，深深吸了口那濃烈的花香，仰頭喝了一口，喝下去是那般芳香，一路滑到胃中，也有酒獨有的火辣，我舔了舔唇，將沾在唇上的酒掠在口中，樹下的人喝著酒連連嘆氣，我想阻止，但我偏偏不能，也只能在樹上，與他同醉，哪怕他根本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我來過，不知道我還活著……我無奈的靠在樹上，一陣微風掠過，身處綠葉之中的我，能夠清晰地聽見樹葉作響，樹影搖曳……樹下掛著的燈動了動，燭火跳了跳，柔美的燭光映在四周，我悶聲喝了口酒，看著眼前的一枝樹葉上掛著幾顆又小又青的海棠果，自是還沒有到成熟的季節，算來，應是不出一個半月，這果子便是可以吃了，我伸出手玩弄著小果子，良久，手中的酒葫蘆輕了許多，樹下的人也準備回屋，見他拿著酒壺酒杯往屋中走去，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我跳下樹梢，落在地上，見四周的幾塊菜田仍然打理的整潔，我蹲下來，將酒葫蘆放在一旁，挑了幾棵小青菜挖出來，翠綠水嫩，還戴著潮濕清鮮的泥土，我將小青菜拿好，拿起酒葫蘆，仰頭又喝了一口，深深吐了口氣，搖搖晃晃的走向樹下，誅情從他處飛來，我乘上誅情道，“方才去哪里玩了？”誅情騰空而起，我望著這片院落，嘆了口氣，呢喃道，“你竟是一直住在這里等我……”飛在上空，拂過的絲絲冷風讓我的醉意略微消去了些，我望著手中的一小把翠色不由得勾起唇角，我將酒葫蘆中的酒一飲而盡，喝完將酒葫蘆收到了袖中，我抬眸見紫竹山上的一處燈火不由顰蹙起眉頭，定是那慕容墨，我走的時候打開了結界又很快關上，他自是還在紫竹山里待著，我的手輕輕一揮，結界破開一個口子，飛進去，我也懶得理那慕容墨，再一個，我這會兒醉的厲害，此刻能保持略微清醒已然是我定力好，若不再去睡覺，想來應是要不受我所操控的做些事了，例如在竹林里游蕩說胡話之類的，關鍵的是，待我清醒了，那也是斷片的什么都不記得了。誅情載著我回去，我撐著進屋，關好門，連衣服都沒有脫，便重重栽在床上睡了過去，我好累，真的好累，便借著醉意好好休息一夜……晚上我睡的好，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昨夜的風吹得大，我卻絲毫沒有感到冷，莫不是昨夜門窗關的嚴實？我也無心關心了，起床，拿昨天取回來的小青菜燴了道豆腐，蒸了幾個小窩頭，紅燒了個土豆，我早上吃的飽，因為畢竟起的遲和中午飯的時間沒差多少，吃完飯，我到山頂上去挖竹筍，誅情是去乖乖的幫我捉魚了，好好一只誅仙獸，竟是幫我去捕魚，嘖嘖……我一鏟子下去便掘出了竹筍，正沾沾自喜技術真是好的緊，就被嚇了一跳，“竹筍挖的不錯啊……”我一閃，見我方才身后站著的慕容墨，臉色蒼白的看著我，我道，“你這是怎的了？”慕容墨無力的笑笑，道，“無甚，昨夜著涼了。”我道，“那你身子委實太弱了些，不過著涼而已……”慕容墨道，“就是昨夜沒什么吃的，便只能隨便吃些，這不就……”他還沒有說完，便飛奔著出去如廁了，我嘆口氣，心下有幾分無奈，又掘出了根竹筍，我躬身拿起竹筍便下山去了，周圍的竹子環繞蒼翠欲滴，許是昨夜休息的好，心情也還不錯，我順著路慢慢往下走，口中哼著不知名奇怪的調子，雖知不好聽，此刻卻覺著好聽的緊。誅情在半路攢出來，叼著兩條還在亂蹦的魚，我撫摸著誅情的腦袋，道，“你身上怎的魚腥味這么重？我回去幫你可是好好洗一洗吧……”誅情輕聲嚎叫了一聲，我同誅情并排走回去，口中說著方才慕容墨有多么的狼狽，回去了，我將菜啊魚啊的安置好，便幫誅情洗澡，誅情洗完了，一個勁在院中抖毛，水星星點點的撒在各處，我笑罵道，“誅情你可否莫要甩了？”這一日我過得開心，但心中總有一塊石頭放不下，但我終是要試著放下，他可是也試著放下我？想到這里，我的心里不由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