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凝著眼前女子，昔日一張張笑的，撇眉的，羞澀的，發呆的臉這樣重疊著，交替著，最終化成了那張清晰的面孔。不是林夕兒，自己這般的作為未免太可笑了。可笑！可悲！真真是天大的諷刺！

“誰讓你過來的。”抑制著內心的苦澀與憤懣，聲音略顯沙啞。憶溪怔愣，手指不自覺地扣住桌幾邊緣，內心無比緊張。被發現了？怎的會？見她不說話，刖晟心里更是煩躁不安，

“朝廷重地，不經請示就擅自闖入！林夕兒，究竟是誰給你的這般膽識？”聲音驟然提高，驚得憶溪身子本能地向后退，胳膊卻突然被刖晟提在手中！

“不是......”怯懦地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因著憤怒微微地泛紅，仿佛是宇宙中巨大的缺口，一不留神葬身其中，便是反劫不復。憶溪櫻唇輕咬，弱弱地吐出兩字，卻咽回下文。

“不是什么？你也是來嘲笑朕的，對嗎？”

“沒有......”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背叛朕，只有你不能，林夕兒！”

“......”

“即便是讓朕寢食難安，即便是要朕拿整個江山做賭注......你都沒資格。”

“......”

“女人？就你一個？休想。日日月月建立起來的海誓山盟算什么？你且如此狠心，朕又有何理由空守。朕要毀了它，朕要當著你的面，將其通通銷毀！......知道心碎的滋味嗎？真該讓你這個心如鐵石的女人好好嘗試一番！”

天子俊朗的額面青筋凸起，緊握的手指關節慘白。牙關緊咬，字字揪心！

這般的失控，這般的大怒，竟又是因為林夕兒。恐懼漸無，唯剩深深的酸楚。深凝天子雙眸，理智漸漸地回來了。

“林......林夕兒？”憶溪懵懂。

刖晟氣喘，不再言語，手漸放下，轉過身。頎長的身影映著燭光，隱顯落莫。憶溪片刻間失神，繼而將被放下的手縮回，輕撫上面殘存的涼意。

他的手好涼，即便是在溫暖的室內。可見，心已涼至此，半分的溫暖都不肯給予。

兩人尷尬地站著，憶溪輕輕地開口道，“對不起，我不是林夕兒，即便是被你捆綁在身邊，也改變不了這一事實。所以......即便是欺騙，也請皇上好好地審視自己的內心，若是不舍，就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欺騙？刖晟怔愣，內心隱忍數年的傷疤竟被她如此輕易地揭開！自己是何身份，怎配得在這里揣度天子心中之事？林夕兒沒資格，她何來的資格？不知天高的女人。

“滾。”雙拳緊握，牙關擠出兩個字，半絲情誼都不曾有。猶如一盆冷水徹身淋過，憶溪怔在原地！滾。

滾吧，這里沒你的話。

滾，替身而已。

林憶溪，你可以滾了。

......

淚水瞬間迷蒙雙眼，挫敗之感遍布全身！即便是替身，她也在為自己謀劃著出路，絲毫的機會都不曾放過！她堅強，她自信，她曾被父母捧至手心，她是弟弟心中的天使。一分一毫積累起的尊嚴，卻在此，被眼前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踐踏！縱是忍耐，也有爆發的一刻！

于是，含著淚，她拿起盤中的蛋卷，對著君王的腦袋狠狠地擲去！

天子始料未及，竟被飛來之物濺了一頭的蛋花！

......。......。......！

怔愣，扭頭，鳳眸圓睜！刖晟不置信地看向憶溪，“放肆”二字都遺忘在嘴邊。

憶溪用手背擦了眼角落下的淚，便開始扭身收拾銀簋，將粥倒入簋中蓋好，重新放回托盤里。

“作甚？”刖晟盯著掉落手中的蛋花，深深地吸一口氣壓低著嗓音，“不怕朕摘了你的腦袋？恩？”

憶溪不理，怕是已經沒有了害怕的力氣。于是自顧著端起托盤就要離開，卻又被他從后面扯住衣領，外袍領口秀麗的錦邊勒住了她的喉，驚悚間手中托盤掉落，銀簋被天子揮袖穩穩地接過。

“放開我！”憶溪四處揮舞著小手，可依然被刖晟貓一般地拎著。又有淚水滑落，在臉頰細小地劃一道痕，被刖晟輕易地瞧在眼中。這個女人，怎的凈是哭？這委屈究竟是誰受的？天子沒好氣地拍掉額前的蛋花，嘴角狠揚起凜冽的弧度，“好大的膽量啊，女人。朕之前怎的就沒看出來？史上有誰拿雞蛋砸君王不被砍頭的？”

憶溪停下來掙扎，輕吸下鼻，道，“我的命自從母親逝世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皇上若是想要，只管拿去。只求憶溪一死，是以自己的名義。”

不卑不亢，哀傷自憐，復雜的眼神讓刖晟一個怔滯，衣服便被憶溪扯了去。抬首間，人兒已擦著淚消失在了大殿。翩然的一道影子，瞬間不見。

刖晟氣短。這般大膽，真是以為自己不敢殺她？女人越是將自己當人物，就越讓人生厭！罷了，婦人之事，何以動君心。余光中有東西在閃爍，于是他俯首看到了手中緊握的銀簋，許久許久，眉目微微舒展。

片刻后，粥香飄逸。天子端坐在上，一勺一勺地吃粥。

已是亥時，怕是真的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