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辰抱著她微微發顫的身體，深深地哭泣。楓臉上的表情安靜悲傷，她依舊只是淡淡地說著：“其實這十多年我沒有好好照顧你，你的身體也是那時東奔西走和營養不良引起的貧血癥和低血糖……我常常在想要是沒有那年一場車禍，不，應該說要是我沒有回那個家。也許你會生活得更幸福。甚至比其他同齡人都幸福，這幸福你跟我是體會不到的。當初自作主張去路家，我也沒有問你。辰，上天總是很不公平呢……以前我總是想方設法地安排你的命運，可事實證明我錯了。有些事，是無法預見的。”辰哭得更兇了：“姐姐……你不能原諒媽媽，也不能原諒爸爸。那些都不是首要的。那就試著……跟自己的內心和解。往前看，不再回首那些痛那些傷。”楓笑出淚水：“那個人是不需要我的原諒了，更何況你才是他的女兒。他欺騙了媽還有我，終于讓我看清了他的虛偽。所有對于親情的期盼都化成措手不及的背叛，我已經躲避不開。或許去了英國就不需要偽裝著若無其事了，可以毫無防備地面對著最親的你。”辰一把扯開窗簾，夕陽斜斜地灑進來，血色般生生地刺痛了眼：“姐姐，有時候總感覺不到真實的你……堅強的面具戴久了，變成是天生的盾。不但保護自己也拒絕別人靠近。姐姐知道嗎，笑得最沒防備的時候是在你睡熟的時候。那時候，旁觀者一點點靠近了原本的你……姐，卸下你的防備吧。”楓微微笑：“給我一點時間……早就遺忘了我到底應該走向哪里。”辰眼底有了希望的光，笨拙不知把手放在哪里：“還有，姐姐從來不欠我什么。記得以前你就給我講過，媽媽最后的囑托。那時我太小并不記得，現在想想媽媽沒有說完的話或許就是……”辰湊到楓耳邊輕輕說了那幾個字，楓顫抖了。比姐姐高一頭的辰雙手挽著楓的肩膀：“所以姐姐對我沒有照顧的責任更沒有呵護的義務，只是因為我們是親人……既然之前被姐姐保護著的我不可再以那樣理由依賴你了。請讓我繼續呆在你的身邊，換我來守護姐姐。無論你在哪里，都別忘了夕月媽媽的話：照顧好你……自己。”

不約而同地回憶起那年的場景。

那個綿長的下午，冬日映照下寒風中的樹影瑟瑟地貼近地面搖擺。“照顧好你……”封夕月把年長的楓叫到床邊，只留下這么一句看似毫無歧義的話。照顧好你……一直以為省略的主語是妹妹，照顧好你妹妹。所以，妹妹的成長，妹妹的愛情……全部的全部連人生都托付給了你。你是妹妹，我是你姐姐;你是媽媽親生的，我只是抱來的孩子。我所做的是為了你，也為了報答養育大于天的恩情。從來沒有想過媽媽的話竟然可以解讀成照顧好你自己。尹南辰，謝謝你讓我知道比報恩更重要的事。也許，上天是偏袒你的。你澄澈透明，仿佛渾然天成的一塊水晶沒有任何雜質。這種發自內心的光和熱被楓形容成生命里的太陽。楓看著窗外緩緩沉入黑暗的夕陽，呆呆地回想。過了很久，楓回頭看著南辰說：“辰，我想活下去。用媽媽給我的生命去過真正屬于自己的生活。”

北海和允奈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感嘆著人世的聚散離合。南辰安靜地來到兩人身后，拍打他們的肩。兩人幾乎同時回頭，但南辰總能分辨出北海總是更快些。北海又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可以回家了，是嗎？”他伸出的手也就那么理所應當地得到了南辰的回應。允奈不經意地說：“對了，小辰。爸讓你跟你的人一起回家吃個飯。”南辰吃了一驚：“我的人？什么時候啊？”允奈笑著回答：“路可告訴我，你答應北海咯。所以星期天，路北海可能得接受我們程家的考核。”北海若有所思：“考核，會有那種事情？都要考察些什么，你先幫我問問看？”允奈笑著不語，南辰想了想就擂起拳頭拍拍北海的胸口：“安心啦，我陪你去。”北海帶著南辰回路家，允奈把他們送到門口后又上樓看南楓。

南楓依然站在窗邊，盯著駛遠的車子。回頭看了看允奈已經站在她的身后，她無聲地攏上窗簾。頗感無奈地對允奈笑笑：“很滿意是吧，我沒有走成。”“我高興……”允奈摸摸頭，自言自語地，“不是因為你沒有去英國，而是因為你沒有丟下小辰自己去英國。”南楓笑了：“結果還不是如你所愿了，我不愿意留在這里……”“我知道的，你不愿意留在這里是我的關系吧。”允奈忐忑地說。南楓似是而非地：“這個理由不成立喔。我很討厭醫院。在國內我就必須像這樣一直躺在醫院無所事事。”允奈若有所思地說：“你會悶，那我叫君君來陪你好不好？”南楓不置可否，沉默著絞手。允奈緊張起來：“我的確是有私心的。畢竟你，你比我更容易接近他吧。所以，我想……”南楓沉吟：“明天帶他過來吧，再到書店給我買些適合他讀的書。”允奈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真的？你每天給君君念書……”南楓低頭看著桌子上的君子蘭，皺起了眉頭：“不是，我是想送給他。對了，你走出這扇門之前把花帶走吧。要是不想我摔了它，就拿回去吧。”“可是……你真的一直不原諒爸嗎？”允奈猶猶豫豫地拉住南楓的手。南楓甩開這手，擺出送客的姿態。“原諒不原諒，由我自己決定。你回去吧。”允奈追著她那決絕的背影，反勒她的雙臂：“爸哪怕用錯誤的方式，可他很在乎你。你看不出來嗎？”她沒有爭扎，也沒有回應。只是閉上眼睛，等。允奈知道多說無益，他抑制不住心里的失望。她抱起君子蘭，不帶憐惜地扔到他的手上。南楓踮起腳堅決地念道：“答應我，別對我有過分的奢望。愛情也好，親情也好，連友情都不是我能持久給你的。所以，忘了不該發生的一切。”允奈的手撐著門外，斜依著門。他熾熱的目光刺入她的眼：“我沒辦法答應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