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學家？”翊梟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領，干脆就不想了，“很厲害么？”

“看你怎么理解了。力量，并不是我們所追求的東西。事實上，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回歸’。”提到自己的領域，蔄景林顯得興致很高。“人類本來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與動物本該和平相處。但是你看看，人類從來都沒有辦法處理好與自然的關系。很多自然界中那些擁有強大力量的動物并不是生來就極具攻擊性的，它們的一切一切行為都是可以被解釋的。動物學家就是研究動物的行為并作出解釋，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即，回歸。”

“哦，”翊梟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瞪大了眼睛愣了一會兒，又說道，“那么動物學家到底是什么？”

“簡單地說，就是和動物交朋友。”蔄景林笑道，然后又指了指正安然酣睡的小墨，“那個家伙，就是我的第一個動物朋友。”

“對了，大叔。從剛才開始我就很在意了，那個家伙到底是什么東西啊？我從來都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唔，小墨的種類比較特殊。它應該是屬于某種內陸水獅的變異。我實在北極冰原的雪湖中找到它的。啊，現在想想還真是危險啊，當時我差點就死掉了。”

“一定是個非常驚心動魄的故事吧！”翊梟的眼睛頓時蹦出了無數個小星星。

“談不上驚心動魄，只是……一個無聊的回憶。”回想當年，蔄景林的臉上浮現出了溫柔的微笑。

回憶：

失敗了，一場決定性的競爭失敗，直接導致了整個聯盟的瓦解。這與其說是他蔄景林的決策失誤，到不如說是他低估了姓蕭的那個老混蛋的野心和魄力。

不懂一兵一卒就讓他辛苦建立的龐大組織便在一夜之間瓦解。昔日的戰友部下全都作鳥獸散，轉眼間，他就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背叛，他最信任的隱秘機動倒戈；內亂，三大內閣之首聶家因三錘之戰而崩潰，幸存的黑石氏族投奔簫盟；另外兩閣相繼沒落，九大鐵軍中的七支都被別的勢力收編……

“唉……”蔄景林失望了。半生戎馬半生政，現在他已經不想再參與任何爭斗了。爭來爭去，能得到天下的又有幾人？越是站在高位，內心的貪婪就越加難以滿足。曾經立足九州巔峰的他對此非常清楚。如果他多花點兒時間陪陪家人，如果他早點放棄爭奪霸權，如果他選擇不與簫盟對抗……結束了，現在的蔄景林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罷了。他開始關心人類以外的事物：植物、動物、地理……然后直到他遇到了那個人。

“老朽是，天機閣，太玄老人。”這個慈祥的老儒生笑盈盈地將他引導上了溝通自然之路。一部玄奧的口訣傳來，蔄景林景因此而延年益壽，而且越活越年輕。九十多歲的他現在看起來不多四五十歲的樣子。

仔細算來，現在離那個時候已經過去差不多將近十五年了。然后，在稱為動物學家的五年后，他追尋一種地行龍的足跡，穿越蠻荒，來到了北極冰原。當然了，這個生物的名字里雖然有龍字，實際上不過是一種大型蜥蜴罷了，不過有不少證據指出這種生物可能擁有龍之血脈，所以因此而命名。

翻過煉獄雪山，便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北極冰原。這里毗鄰北荒之地，雖然不如幽暗之森般危險，卻也查不了多少了。不是因為兇殘的猛獸，而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極寒天氣。那兒真的冷極了，鼻涕就在鼻腔里凍住，根本找不到解渴的液態水。

環境惡劣到了幾點。換做以前，蔄景林才不會來到這種地方。但如今，他驚奇地發現隨著他研究的深入，他愛上了那些單純而質樸的生命體。他對動物的一切都是如此好奇并且無法自拔。

而且，

“我欠這個世界太多。”他說著，咬牙堅持著。那條地行龍太珍貴了，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放棄的理由。畢竟，祖龍消逝數千載，好不容易出現一絲可能繼承了龍之血脈的線索，他怎么可能放棄。

蔄景林本人雖說統率過無數強者，但他自己的實力卻是很一般，甚至連修者都不算。所以這種惡劣的氣候對他來說也是有致命危險的。

那一日，算是比較晴朗的天氣。蔄景林所帶的補給已經不多了。他正沿著大冰裂峽谷向北前進，海拔，2130公尺。按照先前的情報，再走三十里就到那條地行龍出沒的區域了。

就在大冰裂的懸崖邊，他遇到了小墨。一頭與眾不同的巨型水獅，帶著一道幾乎是致命的傷口無助地躺在冰原上。

沒有任何猶豫，他把最后的草藥取了出來，準備給水獅敷上。

然而這頭重達三噸的大型食肉獸顯然不相信他這個陌生人的人類。它用最后的力氣朝他發出怒吼并竭力扭動身軀想要將他驅趕。

毫無疑問，這種掙扎只會讓它的情況更加糟糕。但這種反抗對蔄景林也是不小的威脅，他根本無法給這垂死的生命治療。就這么放著它不管，這個可憐的家伙絕對活不過今晚。可不管蔄景林在人類中有多大的影響力，這頭野獸可不買賬。

“作孽啊……”蔄景林苦笑一聲，當著水獅的面將厚厚的大皮襖脫了下來。水獅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蔄景林繼續脫衣服，直到身上一件衣服不剩。曾經與簫盟盟主站在同一政治巔峰甚至更勝一籌的人類大佬竟然在在這極度嚴寒中脫光了衣服，只留一雙鞋子在腳上。只為了張開雙臂向一頭垂死的水獅示意自己并沒有惡意。

北極冰原最好的天氣也能在一炷香內讓一碗常溫水徹底凍結，而蔄景林肉體凡胎光著身子站在這兒，只能用找死來形容。

天知道是什么支撐他站在冰原上看著水獅的眼睛，后者盡管傷勢危及生命，卻也倔強地回望著他。在這過程中，他咬緊牙關，一聲沒吭。這是他贏取信任的唯一方法。

良久，久到他幾乎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久到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已經凝固了。水獅才閉上了眼睛，不再警惕他。

它放棄放抗了！

接下來蔄景林迅速為水獅清理了傷口然后敷藥包扎，而這些活動已經完全不在他個人意志的控制中了。這一系列動作，都是身體自己完成的。一直到確定水獅脫險后，他才欣然倒下。

之后他就一直帶著這頭水獅，并為它命名小墨。這頭肥嘟嘟的水獅有著與其身體不相符合的敏捷，無論是爬山還是上樹，都難不倒它。蔄景林也很樂意有這個家伙陪伴。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他們都不打算分開。

“平衡，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種微妙的平衡。”那次奇跡般地生還一直影響著蔄景林的人生，“不過，這種平衡正在漸漸地被人類打破。人類對自然的索取，已經逾越了。太多天材地寶被摘取，太多洞天福地被占據，甚至有人在打靈脈的主意。”

也不管翊梟聽不聽得懂，蔄景林只管自己的長篇大論。

“但是對于人類無止境的貪婪，大自然幾乎都是以寬廣的胸懷包容……”

“幾乎？”不知道什么時候，雪倩自空青手鐲中出來了，對此蔄景林沒有表示絲毫驚訝，只是很有風度地點了點頭：“這位小姐是？”

“雪倩。”

“哦，雪倩，你出來啦！”百無聊賴地翊梟很樂意有個人出來替自己分擔一下。

“雪倩小姐，失禮了。正如我剛才所說，大自然幾乎都包容了。但是物極必反，大自然的懲戒總會降臨。三千年前為了擊敗黃昏帝國三族聯軍起兵，人類對于靈力的索取已經遠遠超出了自然允許的范疇。所以，那場世界之戰結束后，一場席卷整個人間的風暴降臨了。”

“虛圈。”對于那段歷史，雪倩還是很清楚的，幾乎所有的大家族里都有關于那場災難的記載。不過，任何正史中都不會提到那段歷史，因為至今那件事都被視為禁忌，畢竟這牽扯到了九州辛秘，所以各族雖然心里清楚，卻不會承認。

為了將黃昏帝國這個龐然大物傾覆，三族所動用的力量是可怕的。他們集結了幾乎九州所有的非武修的修者，發動了曠世大戰。這數之不盡的強者所攝取的靈力同樣是驚人的，所以，那場大戰之后，整個人界竟然自己孕育了八把劍靈，這八把無形無相的劍分別代表了古今未來整個人間界最強的八把劍，然后卷起了一場靈力風暴。當時幸存的八成強者盡皆被抹殺。

人間界竟然擁有自己的意識，這種禁忌的話題無論是誰都不會愿意提起的。所以，八把劍靈自行封存之后，人們便將這段記憶深深埋葬，而修者們也漸漸淡出了世俗爭斗的舞臺。自那之后，戰場上，很難再看到修者的身影。

“沒錯，虛圈。八劍齊出，靈子化虛，人間界自我禁錮。這也是為什么那場大戰之后，九州難再現強大修者。”

“知曉這種辛秘，你果然就是那個人。”雪倩的眼神異常尖銳，逼視著蔄景林。但是后者毫不在意，只是淡然一笑：“我是那個人，但是我的立場已經不同了。”

“啊，你在說什么啊？”翊梟問道，“從剛才起就一直說這個人很危險什么的。”

“他，就是月氏帝國覆滅后最強的軍閥集團蔄聯的主席，鐵血蔄景林！”提到這個人，即便是雪倩也分外忌憚。關于這個人有太多的傳說，那個人的崛起完全一部由鮮血與死亡鑄就的史詩。

“我不知道現在的人們怎么看我，我也不在乎。我已經淡出了歷史的舞臺，也不想再回去了。現在我只關心自然。”蔄景林像一個慈祥的老人注視自己的孩子一樣看著不遠處曬太陽的小墨。

“為什么？”敏銳的雪倩感覺得到，這個鉛華洗盡的老人確實有一種難以言盡的特殊魅力。

“因為大自然，太迷人了。單純她從來都不知道如何去傷害，而只是按照他自己的規則運轉。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了沒有，事實上，不是幽暗之森威脅到了我們人類，正相反，它正受到人類的威脅。盡管如此，它們依舊想我打開了王國的大門。在這個各個物種始終保持著微妙平衡的森林，野生動物們接受了我的存在。它們放棄了自己的隱私，毫無保留地向我敞開懷抱。這次不同尋常的經歷會永遠改變我，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