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聲起，夜夜笙歌。

這是醉生夢死的生活，然而可惜的是，醉了，也還是死不了，夢里，也只是半死不活地拖著。

紅袖最恨的便是這樣的生活，以及，過這般生活的人。

可是，她每晚卻又要精描慢畫，待夜半過后，好為那些尋歡作樂的客人表演。

無數次，她看見同院的姑娘被變態的客人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傷心的同時，她又無比慶幸——幸好，自己只是賣藝。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倚紅樓的紅袖姑娘，一曲反彈琵琶舞，曾使某位皇親驚若天人。

只是，紅袖姑娘不見客。

這一規矩曾讓無數年輕公子扼腕嘆息。甚至于，很多個夜晚，倚紅樓都免不了一場爭吵，而源頭，自然是有人忍耐不住，想闖紅袖姑娘的閨房。

可是，有一天，那個所有人默守的原則被打破了——

紅燭照耀下，倚紅樓大大方方亮出廣告——三日后，紅袖姑娘初夜拍賣。

全京城沸騰了。

那個傳說中的女子，終于也要開始墮落了么？

有人開心，自然，也有人嘆息。只是，每個人都在等待，等那名天仙一般的姑娘花落別人家。

紅袖便是半倚在欄桿上，冷眼看著這一切。

她清楚地記得，兩日前，花媽媽在后臺攔住自己，似笑非笑，道，紅袖，你也不小了。再過兩年，怕是也沒人要了吧。

當時，她只是一怔，便淡淡回了一句，隨媽媽罷。

然后，便有了門口那一塊廣告。

只是，無人之時，紅袖仍是有些悲傷的。

雖然這樣的事情，她在一入風塵時，便看淡了。可現在，真到了那一日，她卻還是害怕——

本以為，自己可以憑著一手絕技，逃過青樓女子既定的命運。可是，錯了啊……那么，自己的一生，就算是這樣毀了么……

只是，三日很短。紅袖尚來不及想明白，拍賣夜便來到了。

丫頭一早便為紅袖梳好了發，胭脂水粉亦抹得極為勻細。

華麗妝容配上花媽媽送來的金銀絲穿線拽地長裙，使得紅袖一改平日出塵的氣質，而顯得嫵媚艷麗。

紅袖，你會顛倒眾生。

花媽媽滿意地領著紅袖往拍賣臺行去，中途，嘟了這么一句。

只是，紅袖聽了卻是一驚，然后心慢慢涼了下去——

被一個久經風塵的女人夸為顛倒眾生，那必是美到極至，甚至傾國傾城亦無法形容。但如此容顏，卻必會讓那些男人趨之若務，難以放手。那么，災難又豈會遠。

所以，在站到拍賣臺上時，紅袖已經沒有了一點感覺。

她茫然地看著底下擁擠的人潮翻著價，指間微微顫抖——那個人，會是什么樣子呢？是會像大部分逛青樓的男人一樣，油光滿面，還是，會是一名俊秀公子？

她瞇眼，目光穿過重重人群，望向沉沉天幕。

一柱香過后，終于沒再有人提價，于是，紅袖的初夜拍賣價格便定成了三萬兩黃金，這在任何地方，都是從未有過的奇聞。

只是，在所有姑娘嫉妒的目光中，紅袖看著身邊牽自己手的男人，卻是忍不住心里一陣發堵——那是全京城有名的浪蕩子，從小流連于煙花之地，身子骨早已畸形。此時形容，只怕是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紅袖今晚要取悅的，便就是這般的男人。

真是可惜了——二樓窗口，有錦袍少年執扇笑嘆。

而他對面的少年，聽見他的嘆息后，只略偏了頭，微微一瞥，便收了目光，依舊專注于手邊的花茶。

可惜了啊。

少年又嘆息一句，只那唇邊的笑意，卻是愈發深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極為好玩的事情。

然后，他探出一半身子，歪頭看著剛剛閉上的房門。

紅袖喝過丫頭送來的茶便覺得不妥，一身血似是要沸開去，在這初春的天氣中，衣裳竟變得有些多余。

她心里明白，這一定是花媽媽不放心，讓丫頭在茶里下了藥——這是在青樓中，大家司空見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