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過多久，從后院傳來下人慌張的聲音，“走水了！走水了！”

墨冥汐一個翻身起來，身旁的萬俟承平剛有了睡意便被吵醒，此刻正揉著眼睛起來，“哪里走水了？”

“不知道，聽著大約是后院。”她起身開始穿外衫，“你接著睡吧，我去看看。”

萬俟承平困得睜不開眼，點點頭轉頭接著睡去了，“火滅了早些回來睡。”

她應了聲是，出門張望起來。

果然是后院隱隱還有火光，聽得見水聲，等她走過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火光，西廂房的小半邊屋子都泛著黑，全是燒焦的痕跡。

格多穿著的外衫上燒了半截袖子，發髻松散，十分慌亂的樣子站在屋子旁邊。

云微過來同她解釋，“格多睡著了，起身的時候扯到燭臺，倒下來燒著了，還好發現的早，沒燒壞什么要緊的東西。”云微湊近了些悄聲說，“不過屋子現下是不能睡人了，咱府上不大再沒多的屋子了，本想著讓他同管家擠一擠的，但是管家說年紀大了，睡覺聽不得年輕人打鼾，連門都沒開，讓住到少爺屋里去，說是少爺屋里多少還有個外間，能睡人。”

是了，府上除了管家和她這個名義上的“男子”便全是女眷，此外只有成親用的新房空著，但剛成過親的屋子也不好住進個男客進去。

于是墨冥汐板了臉，對在晚風瑟瑟中捂著半邊袖子的狼狽少年道，“走吧，拿幾床被褥去我屋里，外間有張小榻，湊合著睡兩日。”

折騰了半夜，再回到屋里睡下，萬俟承平半夢半醒覺得身旁有一股冷氣鉆進來，翻了個身往里頭睡去了，很快呼吸變得綿長而均勻，已經是睡著了。

外間的呼吸聲卻始終沒平穩下來，時不時還翻個身，聽得墨冥汐心里十分好笑，索性起身來，披了外衫，站在格多床前。

“既然睡不著，就出來吧，陪我聊聊。”她做了個噓聲的姿勢，“動靜小些，平平睡著了。”

少年睜眼，點點頭，穿上衣裳隨她出去。

墨冥汐坐在中庭小院石凳上，桌上一壺桂花酒，淡香浮動，“來，坐下說。”她抬手斟了兩杯，示意格多，“嘗嘗看，桂花酒，不醉人，睡不著的時候正好助眠。”

“多謝先生。”格多半個屁股坐在石凳上，脊背繃得挺拔，伸手端過酒杯，仰頭一口飲盡。

她斜眼看了看格多的坐姿，緩緩晃動著酒杯，看金黃澄澈的酒液在杯中流動，半截身子靠近格多，語氣帶了促狹，“屁股怎么了，坐都坐不成了，你爹打的？”

他臉上頓時浮上一絲紅色，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墨冥汐打量著他，往日里他不怎么有存在感，如今看著他面皮白皙，表情尷尬，周身都帶著書生氣，偏生眉眼又相似紅典人，大刀闊斧的五官很是英氣，一張臉倒是生的十分不錯。

她越看越滿意，聲音中都帶了笑意，“看你將近一個月都沒休養好，你爹爹也真下得去這個手。”

“是格多做錯了，爹爹教訓得對。”

“你犯什么事兒，值得他發這么大脾氣？”

“爹爹不讓我告訴先生，若是敢說了，下一回就要打斷我的腿。”他說，“當日我便說要告訴先生，爹爹才生了氣。”

墨冥汐失笑，“他就你一個兒子，還能真打斷你腿不成。”她一杯飲入喉，只覺齒頰余香，在嘴中回味了片刻，瞇著眼道，“你能想出燒屋子這種法子，可見也是個有主意的，不像是因為一頓打就會退縮的人。”

“不錯，爹爹便是要打斷我的腿，該說的，我還是要說的。”

“你說吧，我倒要聽聽是什么事。”

他看了看墨冥汐，幾度張口欲說，終于下定決心，“我想問問先生，為何成婚如此之久，仍舊和平平分房而睡，且平日里對她不聞不問……”

“我和平平成親是形勢所迫，她身為敵國公主，如果我對她太過寵愛，落在有心人眼里，都會變成叛國的動機，這個理由在我卸任之前也是被人提出來過的，這樣不聞不問對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種保護。”她站起身，兩眼平平望向前方，看不出情緒，但是語氣有些低落，“我只當她是妹妹，并無半分男女之情，即便她如今對我有些依賴日后……日后想必也自會想明白這并非愛慕之情。我同她提過，若是她能在我大儀好男兒中覓得良人，我當即便會與她和離。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幸福的。”

“況且……”她話鋒一轉，語氣頗為憂愁，“我心中實在是有人的。”

格多聞言猛地抬頭，整個人往前行了兩步。

“而且還是個男子。”

格多的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扭曲，不知該如何開口評價，手指捻著袖子，囁嚅許久才鼓起勇氣開口道，“若是先生心中有人，那可否容格多……”

墨冥汐的手指搭在唇上，“先別說，讓我猜猜，你可是想追求平平？”她看著格多瞬間漲紅的臉，“格多啊，你在屋頂上蹲了半宿都不嫌冷的？”

“……不冷。”他低下頭，“先生既然早便知道，那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為什么不答應。”她笑得愈發促狹，“你燒了屋子里的什么東西，明兒個我整理一份寄給你爹爹，叫他照樣賠給我，我就答應你。”

“謝謝先生，先生對不起。”他臉上更加漲紅，有些局促地追上墨冥汐，少年的臉上滿是朝氣和希望，“雖然現在平平心里只有先生，但是我會努力的，以后先生不在的時候，我也會保護平平，我會讓她喜歡上我的。”

她瞥了他一眼，“那是你的事情，說給我做什么，回房，睡覺去。”言罷，轉身就走。

外間傳來衣料摩挲的聲音，很快呼吸變得平穩下來，墨冥汐一樁大心事算是有了些眉目，心中歡喜，更是沒多久便睡得人事不知。

之后幾乎每日格多都會準時到書房來報道，不僅向墨冥汐請教四書五經，拿了她的字去臨摹，還想求她練武過招，墨冥汐不搭理他，他便日日蹲守在她練武的時候在一旁偷師。

這樣過了十來日，知道少年這是事事都在模仿自己，墨冥汐被他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放下手中弓箭，取了把劍，對他喊道，“準備這樣看到什么時候去，你出來，和我過過招。”

少年有些局促地出來，手中握著把刀，還有些抖。

墨冥汐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拔劍便是一個橫掃。

少年雖心中有被發現的忐忑，但握了刀柄在手，瞬間就進入了狀態，面色凝重地提刀來擋。

練過幾場，墨冥汐收了劍，顯然十分滿意，“行了，進步不錯。等到什么時候你能贏了我的劍，說不定便能對一對我的弓了。”

少年的額頭已經滿是大汗，他拿起袖口擦了擦，“我想成為先生一樣的人。”

“格多，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墨冥汐眉頭皺了皺，解釋道，“就像我擅長使弓箭，那是因為我天生力氣小，不得已的選擇。可你使刀就很順手，如果讓你去使弓箭，反而效果并不好。一個人想要吸引別人，不能夠總是模仿，而是要成為最優秀的自己。那樣你吸引了一個人，才能長久地留住那個人。”

少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懂了，先生的意思是，我該好好習武、習文，磨煉自身。”

墨冥汐心想我的意思是你要好好發揮長處追平平，氣結片刻，只好道，“大約也可以這樣理解。”想了想補充道，“你學各樣本事都的要多些，以后平平有不懂的地方，要多教教她。嗯……月兒也是。”

少年的眼睛彎了起來，亮晶晶的，墨冥汐恍惚看出了點胡團團的影子。他收了刀，拱了拱手，“學生謹遵先生教誨。”

在鑒典露了面，一月下來，每日給墨劉氏和蘇庭冀晨昏定省，練武習文，日子過得倒也快。墨冥泠算算日子，客子儒也差不多在東北待了有些日子了，于是準備收拾收拾去京城，見見自己的便宜兒子。

便宜兒子今年三歲，客子儒人在東北，倒是沒忘了給兒子起名字，叫客思彥，諧音思嫣，悼念他一出生就沒了的親娘。

墨冥泠帶著云微，云微帶著胡團團，到了京城的新宅邸，梳洗整頓后，做了點羊乳雞蛋羹在鍋中溫著，先去拜訪了鎮寧王，見過公公后，帶著云微，兩個人去了公主府，接手小思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