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那天夜里，云崢得知松陵官府的試探之意，便獨身去了縣衙。

當晚新雨微寒，天陰無月。

松陵縣衙一片漆黑，只有后堂內院里還掌著燈燭，沈飛鴻并沒有睡下，門前的石階上，他一身藏青衣袍倚欄負袖，右手尚拿著一卷卷宗，神情有些凝重。

他在思考今日無意間接觸的這江南府的一樁殺人案，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卻始終捕捉不到端倪，心緒紛雜間，他緩緩攤開卷宗借著燭光又瀏覽了一遍，俊眉自始至終深深蹙著。

沈飛鴻就這么皺眉正思索著，絲毫沒發覺身后屋梁上有一團白影已經抱膝淡然看了他許久，然后，又許久后，那人終忍不住開口，用一種極其溫和低啞的嗓音輕聲問道：“大人今晚已經看了第九遍了，那卷宗上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人再多看幾遍，莫不是還能瞧出什么多余的東西來么？”燈光輝映下，連他都把那卷宗上的內容過了好幾遍，幾乎可以倒背如流了。

沈飛鴻想事想得正認真，冷不丁耳畔響起這么一句，縱然說話的人聲音再怎么悅耳動聽，也不免駭了他一跳，心神一震，他驟然回身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觸眼蒼藍的夜幕，流淌著墨色的云朵，絲絲縷縷如薄紗一般鋪展在陰霾的蒼穹。屋檐上，一名素衣少年臨風隨意地坐在瓦上，眉目潤澤，宛然如畫，此刻抱膝望著他一笑，衣袂微飄，墨發飛揚，其神韻端的是卓絕無雙——

少年雙瞳清亮，坦然迎著屋下人的巡視，看他思量地如此入神，其實自己真不想打擾人家的，只是，他若是這么一直想下去，不知自己要等到什么時候。他這么跑出來沒有知會蓮華，怕她擔心，總要回去說一聲的。

彼此對視了驚瞬，沈飛鴻臉色不變，卻是心驚，這人何時到的，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陌生氣息：“閣下夜闖縣衙，不知所為何來？”

耳聞沉穩無波的聲音，素衣少年低眸笑了笑，這松陵縣令氣質醇厚，風華內斂，倒是不俗。“為大人手中物來，我來告訴大人一些事情。”

沈飛鴻心念一轉，眼神冷寒，沉聲道：“你……你是夜離商！”

“我不是。”素衣少年一雙清幽好看的眸望著檐下的沈飛鴻，“江南奚府一案血濺太多，如今西霆各州府皆下派了文書圖影，大人可派人到阮西府取一份府內文卷，便可分辨。”

“我手中這一份難道是假的？”沈飛鴻輕微一怔，心中的戒備之意淡了淡，他發現這少年似乎并無惡意，這人若要對付自己，一早便下手了，還需等到現在？

“那八個金蛇衛欽差原就不真，大人指望他們派給你的東西會是真的嗎？我和如今住在松陵行轅的那些假欽差乃是江湖私人恩怨，原本與大人無涉，只是現如今大人既已牽入此事，怕也無法袖手一旁。”

沈飛鴻越聽越驚，他看過那八人的官牒憑證，“你有何證據證明欽差是假的？”

屋檐上，素衣少年靜了一會兒，隨后緩緩站起來，輕巧一縱，從屋頂跳下來，他眉目平和，慢慢地看著沈飛鴻道：“我沒有證據，不過倒有一計，可解大人心中疑問。”

……

“哦，原來你那天一晚沒回，是去找飛鴻哥了？”蓮華捧著茶津津有味地聽完沈飛鴻的復述，沖著正靜然淺酌的云崢眨了眨眼，殷殷淺笑，“你問我沈飛鴻是不是我的朋友，是想確定他可不可信？”

云崢抿唇靜笑，默然不言，算是默認。

倒是沈飛鴻來了興趣，眼神發亮地瞅著尹蓮華，追問：“那你是怎么答的？”他也想知道，在蓮初心里，他算不算朋友。

蓮華看著這向來磊落灑脫的男子此刻興致盎然地盯著自己，難得像個孩子，不由得好笑，放長了聲調洋洋道：“你啊，算半個吧。”

沈飛鴻一聽，俊臉一下子跨了下來：“就只算半個啊。”

云崢在一旁看著這兩人湊一塊兒笑鬧，清冽的眉目間也漾起一抹暖意。

蓮華和沈飛鴻鬧夠了，突然想起什么，轉眉看向身側安靜品茶的少年孩子，好奇地道：“云崢，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啊？”

“嗯。”云崢此時眉眼帶著淡淡笑意，更顯得溫潤如玉，謙謙柔和，讓蓮華看得一呆，半晌才回神斟酌著道：“你母親給你取了兩個名字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