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自然是莫寧答應了出演女主角。

安曉周一帶著莫寧去了一趟文學社，經過眾人評定，驚奇的確認了她長的確實與軒霽有幾分相像——同樣是長發，同樣是瓜子臉，同樣有白里透紅的皮膚。當然，最重要的不是形似，而是神似。莫寧的那雙眼睛，像軒霽一樣，有一種獨特的靈氣。一種帶有幾分霸道的靈氣。

賀城陽因為和X同班，又同為男性，這幾日下來混得總歸相較于其他人稍微近了些。他看了莫寧幾眼，對比了她和軒霽，想著X上次對莫寧的推薦，于是鬼鬼的靠過來，壓低了聲音問道，這種美女你是怎么認識的？

X說，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怎么會推薦她？”賀城陽夸張的將大而圓的右眼瞇成一條縫，左眼仍舊保持著原樣，挑高了眉毛，右手從左邊遮住嘴，手肘捅了捅X。“只是見過一面。”X看也不看他，丟下六個字一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起身走人。

對莫寧來說是兩面。

是在安曉一審的那一天。X戴著黑色的棒球帽，背著一把吉他準備推開圖書館的玻璃門。遲到是因為在樓頂上彈了很久吉他，練習著過幾天高一新生歡迎會上要演奏的曲目。他原本是萬萬沒有預料到這個時候圖書館會有人在，于是多看了那人一眼。是個女孩子，穿著運動服和一條淡黃色運動短褲，對著門坐在那里。但低著頭似乎在看手機，所以沒能看不清五官。頭發很長，黑而且亮。作為攝影，他習慣于捕捉細節。

第一反應是跟文字總監有點相像。對，就是那個總說他喜歡紀槿沉的賤女人。

推開玻璃門的那一瞬間，女孩兒抬頭了。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第一次看見這么妖冶的男人。距離并不近，不足以看清他的眼線，但是那眼睛實在過于醒目。她的雙目在遭受了手機屏幕太久的折磨之后，還是精確的捕捉到了那個男人身上最能吸引人的地方。那種不甘于寂寞卻似乎沉浸于孤獨之中的倨傲，從他高而瘦的身形可以看出來，從他背著的木頭質感吉他可以看出來，從他推門的姿勢可以看出來。太多了，想要無視都難以做到。

他沒有再看她，手放回褲子口袋里。樓梯在右手邊，他走路步子不大頻率也不高，給人不急不緩的感覺。莫寧一直看著他上樓消失知道在拐角，再低頭，關上網頁，拿出耳機來聽歌。

玻璃墻外霞光似火焰熊熊點燃了所有的樹林。她趴在手臂上，閉上眼小憩一下。睜開眼的時候是因為聽到了不喜歡的歌，換歌的間隙，抬頭，便看到他從樓上下來，是要離開了。他沒有再看她，手插在褲子口袋里，背著吉他走出圖書館，保持著那種不急不緩的速度。太陽基本已經落下去了。天空也不再明朗，成了灰紫色的模樣。隱約能看到有幾只鳥飛過，無奈這玻璃墻隔音效果太好了些，聽不見絲毫的聲響。

這一覺竟睡了那么久嗎？她不經意間看向樓上，困倦與疲憊瞬間散盡，一股無名火升騰而起——阿黑這個過分的家伙都這么久了怎么還不下來。我要打劫冰淇淋。想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一條短信突然沖進來，是安曉。沒想到的是莫寧等了這么久，她的回應就是：我還有點事，你先回去。

她猛地躥起來，風風火火的準備沖上樓去。跑了三層臺階又停下來，想想還是算了。把音樂開大，她回頭走出圖書館。開門的時候終于聽到了被玻璃墻過濾阻擋的聲音，蟬鳴聲、鳥叫聲，還有翅膀扇動發出的不高不低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在夏日的傍晚，在萬物的安詳寂靜中被襯托的磅礴偉岸。夏日的晚風并不燥熱，鈍鈍的，倒讓人有幾分愜意。

“就是這樣了。就看過他兩眼。”莫寧吃著在學校小賣鋪買的廉價冰淇淋，講述了一下X和她見面時候的過程，“不過你那天真的很混蛋。”她斜了安曉一眼。鄙視之中卻明顯表露出“沒辦法誰叫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意思。

“你們社長寫的那個劇本真的很精彩哎，像我這種人都能看得入神真是了不起。你知道，我對文學什么的當真一點興趣都沒有的。”她吃得越來越快，從一開始的頻率一勺吃兩口變成了兩勺的量用一勺挖起來并且一股腦兒塞進嘴里。

“你不想下個月疼死的話就吃慢一點。”安曉從社長的劇本里抬起頭瞄了她一眼，莫寧的進食速度瞬間變得很慢。

令所有人欣慰的是，莫寧和軒霽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在舞臺上的表現竟然可圈可點。指導老師都說她有表演的天賦，悟性很高學習能力很強，知識掌握得快。話劇社長已經開始慫恿她加入話劇社了，只是每次都被她拒絕。理由是：排練真的很累人啊。

安曉告訴莫寧X會負責這部話劇的拍攝記錄。話劇社的練習是在每天的午休時間外加放學后每天45分鐘。X來的時候除了單反什么都不帶。莫寧第一次近距離看他，黑而濃的眼線讓她有被震撼了的感覺。他沒有再帶過那頂帽子，頭發看起來是柔軟的，帶有獨屬于年輕的光澤。

中間休息的時候莫寧去買了一瓶可樂，想著一會兒很平常的遞給X。再一想，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畢竟他給自己帶來了這么麻煩的事情，難道要我走過去裝摸做樣的說“辛苦你了”。做你見鬼的夢去吧。不過……既然是他想到讓我來演這個角色，那說明他還是記得我的，多少是知道我名字的吧。嗯，至少是這樣。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手里的可樂溫度冰到手指間都近乎于麻木了，叢神經末梢一直傳遞到心臟，告訴她，鎮定一點，又不是要告白。她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衫，清了清嗓子，睜大眼睛，從自動販賣機穿過天井走到話劇社的活動室。透過門上的窗戶，莫寧看見X在調試相機的背影。

心跳突然很快。

劇情一遍遍滾軸似式凌亂的在腦中上演，“你就走過去，對他說，辛苦了。然后轉身，淡定的找男主角談一些下面一個場景相關的細節。不要回頭看他，裝作很平常就行了。嗯，很平常。”

于是她很平常的走過去，她是誰啊，莫寧啊。除了試吃新開張的五星級餐館還沒有哪件事情能讓她緊張興奮激動。當然不能否認她心中對于自己在愛情方面的無條件肯定。作為初中時全校至少三成男生的暗戀或明戀對象，她對于自己能否“討男生喜歡”是完全放心的。

更不要說這是一個說自己像校花、推薦自己參演全國高中生話劇大賽女主角的男人。于是她在自我穩定了五分鐘之后無比淡定的走向X，然后把可樂撞了撞他的肩膀，很公式化地說，辛苦你了。聲音親和但是保持著距離感。莫寧開始在心中搖小旗子感嘆自己的演技真不愧為一代話劇女主角。

X繼續調相機，“我不喝。”直白簡明，連“謝謝”這種最基本的、禮貌性的客套都沒有出現。這讓前一秒還默默為自己演技驚嘆不已的莫寧幾乎不能分辨他剛剛說了什么。什么叫他不喝？

“沒事的啦，偶爾喝一兩瓶可樂又不會傷身體到什么地步。”她想起了老師從初一開始講的“喝可樂對男性某方面不好”之類的。于是說這么一句類似于開解的話，意在暗示他，老娘請你喝可樂你就快點接著別那么多廢話。

X不回答了。莫寧看了他一會會兒，心說也罷。大方地笑一下，然后說，“那就不勉強了，交個朋友好了。我叫……”心想著他注意身體總歸是好事請，反正他總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誰料想她莫寧響當當的大名還未出口，X冷冷的聲音就這么隨意地響起，恰好擋住了她的名字。他打斷了莫寧，“我沒興趣。”一如既往的直白簡明，連“我是X”這種最基本的、禮貌性的陳述都沒有出現。

什么叫沒有興趣？連認識一個人都沒有興趣那你推薦我干嘛？還真的是一點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啊，不想認識別人也就算了，打斷別人說話這種事情都干得出來，而且還是面對女生。真的是……其實莫寧此刻腦中冒出了很多很多關于疑惑、氣憤、羞惱等等的語句，其中甚至包含了“這樣的男人以后上了社會要怎么混”這樣少許偏激的想法。

X沒有看她，繼續擦拭相機。莫寧最后磨了磨牙，雖然不能再淡定的微笑，但她還是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那就不勉強了。但我最起碼要告訴你，在和別人說話的時候看著別人是最為基本的禮貌。”X還是沒有看她。

她一瞬為之氣結，突生了馬上找個長得還能看的男人戀愛的沖動。轉身，一切計劃在主題大亂之后還應當按原樣繼續走下去——下面是什么來著的，哦，對了，找男主角商量相關細節。她于是停下腳步，到處找男主。鎖定目標并邁開腿的一瞬間，她想，他既然態度這么惡劣那我到底是為什么要來參加這個什么破爛話劇？

懊惱的不得了。

大腦開始不受控制的莫寧鬼使神差的搖了搖手了的可樂，拼了命得搖，仿佛在對一聽和自己一樣被X拒絕了的可樂泄憤。手掌握住它冰涼的金屬外衣，覺得內心的燥熱也漸漸被吸走了。于是漸漸安定下來，看了看可樂，突然覺得有些口渴。生氣是很費精力的。

于是自然地拉開可樂拉環。

話劇社建成以來最具戲劇性的一幕因此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