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拿壺酒來。”這樣坐了半個時辰，他突然開口道。

影兒立刻出門去讓人備酒，再回來與他倒酒時輕聲說道：“萍兒和燕兒回來了，萍兒在路上不慎扭了腳，夫人便讓燕兒扶了她回來，自己讓云侍衛陪著去了。”

葉青城一只手貼著長案，緩緩移至酒杯旁，端起酒杯，慢慢送至唇邊，卻不是啜一小口，而是一飲而盡。

影兒想勸，卻未能開口，只是又替他倒了一杯。

“下去吧。”他說。

影兒不敢再說其他，放下了酒壺，退了下去。

城東，夏采薇看著眼著的湖水滿是驚奇，“去別院也要坐船呢！”

云羿點頭道：“是，不過用不了多久，很快就到了。”

“我喜歡坐船，上次是和大人一起坐的，后來還下雨了。”夏采薇笑道。

云羿看著她，只覺得她說這句話時臉上一下子增了許多光彩，兩眼都閃亮起來。

在船上果然沒坐多久就上岸了，要不了幾步，經過一小片竹林，便見到了“夢嫣苑”三個字。夏采薇欣喜地跑門邊跑，抬頭看著那字道：“這名字一聽就知道里面好看！”

云羿低頭一笑，拿了鑰匙去開門，笑里又有些不自然。

這夢嫣苑，其實是某位富商的藏嬌之所，里面的各處擺設建造，雖秀麗，卻也是極盡旖旎，那富商在這里養了眾多姬妾侍女，那整片整片的桃花，那費心引來的溫泉，都是為與那些姬妾隨處尋歡而造，今日帶她來這里，他只覺得每往前走一步都是煎熬。

可是……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了，他不得不走這最后一步了。大人說的很對，這兒，確實是風花雪月的好地方，夫人也肯定會對這兒的桃花感興趣。

“怎么鑰匙插不進去嗎？是不是拿錯了？”夏采薇的聲音傳來，這時他才發覺自己拿著鑰匙在鎖孔外逗留了半天卻還沒開門。

臉上又是一熱，他立刻將鑰匙插入鎖孔中，輕輕一擰，鎖便被打開，拿了鎖，推門，入眼是滿園的粉紅。

“哇--”夏采薇呆呆看著眼前的場景，隔了好一會兒才歡呼道：“真有好多桃花，好多好多啊！”她如彩蝶一般跑進那密密的桃林中，翩然若舞，云羿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身影輕輕一笑，好一會兒才邁過門檻進去，轉身關上了大門。

太陽一點一點西行，葉青城依然坐在長案旁，一動不動。

天氣很暖，風很輕，窗外的垂柳擺動得很柔，瑞香也又開了許多。

他知道，現在的桃花開得正盛，那夢嫣苑里定是一片花海，定是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她未見過那樣多的桃花，定是高興得不得了，與愛慕的男子一同穿行花海，定是嬌羞竊喜，紅了整個臉頰。

……他的心里，想著許多許多。

后悔了嗎？嫉妒了嗎？他這樣問自己，一邊看著窗外的美麗景致，一邊清晰地感受著心底的疼痛。

其實，他算到了許多，只是沒準確判斷出自己動心的程度，未曾想，這一天是這樣難熬。

端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太陽又往西邊偏了一分，他甚至知道，此時她定是在歡暢中流了不少汗，桃花也大致看夠了，云羿面對女人再生澀，也定會知道勸她去溫泉沐浴，而她……她對未見過的東西那樣新奇，看見那霧氣氤氳的碧水，定會忍不住下去……也許，這也是她期盼的氣氛，溫情而曖昧。

他想，他該醉了，可腦子里卻是清晰無比，清晰無比地想著此時夢嫣苑的一切。

再忍忍。他在心里告訴自己。

再忍忍，忍過這一天，等云羿功成復命，等她終于背叛他這個名義上的丈夫，他就會死心了，就會如以前一樣不受紛擾了。

名義……丈夫……他細細咀嚼這兩個詞。討厭的，竟是名義，流連的，竟是丈夫。

云羿從紅帳滿屋的床底拿出一只竹簍來，揭開上面的藍色碎花布，里面赫然躺著一條體型偏大的烏梢蛇。

烏梢蛇無毒，可仍會讓人嚇一跳，更別談未怎么見過蛇的她了，獨自一人看見這樣大的蛇，她定會失聲驚叫的。

他提著竹簍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子。桃樹掩映下，溫泉的水流聲清晰可聞。他早已在其它方向灑了少許雄黃粉，這蛇一定不會往別的方向去，而會直接朝溫泉的方向爬去。

然后，她定會被這蛇嚇得尖叫，他也會在第一時間從屋中沖出去……救她。

十日期限的最后一天，他把什么都做了，甚至，連那紅色的瓷瓶也帶了。他站在窗邊，靜靜看著外面的桃花，聽著水流被輕輕拔動的聲音。

其實，他突然之間能料定，盡管她待會會不著寸褸地被他看見，盡管他會替她打死蛇，“救她于驚險”，可她還是不會沉浸在這旖旎之中，真的投入他的懷抱。若他有什么不敬之舉，她反而會疑惑與驚詫，不知道他怎么要做什么，又怎么會這樣。

大人，是早料到了會這樣嗎？所以給了藥他，所以……只要有藥，就一定能成……而他知道，哪怕不愿意，她也不會自盡的，她不是那樣輕易絕望，輕視生命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再不行動，她就要從溫泉中起身了，那他便再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他想，若她愿意，他一定會保護她一輩子，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向她贖罪，他會離開葉府，離開殺戮，與她尋一塊清靜之地，造一處如弄玉園那樣美麗無紛爭的地方，與她二人平平淡淡過一生。

夫人……采薇，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心頭默念著，將手中的竹簍傾下，讓那條烏梢蛇從簍中滑了出來。長長的烏色身體滑下了窗臺，跌到草地上，然后快移游進了桃林，往溫泉的方向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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