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魔鬼模式與天使模式

馬朝萬摔門而出，爺爺奶奶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愁眉苦臉，難過，震驚，驚恐將他倆團團包圍，很長時間沒有緩過神。馬朝事猛地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悶頭抽煙。尹輝的臉上雖然始終很嚴肅，但他的行動表明他如釋重負，他端起茶杯步履輕松地去廚房續上水，然后回來坐在馬朝事旁邊。最奇葩的要屬趙鎮守。趙鎮守坐到了客廳墻角的一把矮板凳上，雙手放在膝蓋上，頭昂得老高，雙眼盯著天花板，嘴里不停囁嚅著，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趙鎮守恐怕活這么大也沒見過今天這么“壯觀”的場面，他還需要慢慢消化。“爸媽，你們不要太放在心上，大哥今天這個狀態我講真話不像是正常人，”尹輝打破陰沉凝固的氣氛，看著爺爺奶奶說道。爺爺稍稍緩過神，有氣無力地說：“我真想不出馬朝萬到底是怎么回事。”奶奶手里攥著手帕，低聲說：“我要是早知道就不叫他來了。他今天一來就很不高興的樣子。”尹輝繼續說：“大哥剛才這個狀態完全不受大腦控制，失去了理智，有點歇斯底里。爸媽你們不要太難過，什么時候讓大嫂帶大哥去醫院檢察一下。”尹輝說完用手指著自己的腦袋比劃了一下。

坐在一旁的馬朝事聽著覺得好笑，他心想：“馬朝萬腦子怎可能不正常？真是可笑！”尹輝又看著馬朝事安慰道：“小哥，你千萬不要把大哥說的話記在心上，他說的話都是不受大腦控制的，你就當他是個精神上有問題的人。”馬朝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回道：“我當然不會跟他計較。”趙鎮守依然坐在矮板凳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這時馬朝如、馬朝意、沈若瓊、趙琦、和王曉敏逛街回來。一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勁，幾個大男人都坐在客廳里，臉色沉重而嚴肅，再看到客廳十分凌亂，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王曉敏嬉皮笑臉地看著馬朝事問道：“怎么回事啊？你們怎么不打牌了？”馬朝事并未回答王曉敏，而是對著沈若瓊大聲說道：“馬朝萬剛才發了一通豬頭瘋，我被他莫名其妙咒罵一頓，他還要打我，幸虧被尹輝拉住。”沈若瓊一臉的震驚，“什么？那你沒事吧？”馬朝事低著頭沒有搭理，尹輝回答：“大哥走的了。大嫂，你沒事帶大哥去看看。”他雖然說得比較委婉，但誰都知道什么意思。沈若瓊尷尬而無奈地點點頭，然后轉身走了。馬朝如和馬朝意先是吃驚，意外，但并沒多說什么，而且很快就像沒發生過這件事一樣———看來她倆太了解這個奇葩大哥了。

晚上的年夜飯桌上少了四個人，爺爺奶奶沒心情吃。二老最擔心的問題是，馬朝萬與馬朝事的關系是否會就此僵掉，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二老長期以來最擔心、最在乎的就是馬朝萬與馬朝事的關系。畢竟是親兄弟啊，今天鬧這么僵，以后怎么收場？關系怎么修復？年夜飯草草收場，各回各家。二老回到家只看了一會兒春節聯歡晚會便睡下了，但怎么睡也誰不著，原因當然不是窗外的鞭炮聲。而回到家后的馬朝萬卻一覺睡到了八點。年三十下午馬朝萬在爺爺奶奶家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事后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他善于選擇性遺忘。由于他當時暴怒加聲嘶力竭的狂吼，他回到家身體和精神都極為虛弱和疲憊。他的腦袋嗡嗡作響，感到異常困倦，一句話也不想說，一頭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鞭炮聲把馬朝萬吵醒，他揉著惺忪睡眼爬起來，他的臉色依然像下午那般通紅，仿佛是尚未退潮的波濤海浪。他回想著下午發生的事情，記憶已變得十分模糊，好像距離他很遠很遠，恍如隔世。馬朝萬內心有那么一絲歉疚，但只是一閃而過，他現在考慮的是年初一早晨怎么去面對爺爺奶奶和馬朝事，不過他又轉念一想：“反正馬朝事做過太多對不起他的缺德事，就算他罵幾句馬朝事也不算太過分，爸媽都能理解，他馬朝事也不難想通吧？”馬朝萬想到這里豁然開朗，渾身輕松———人往往都是原諒自己容易，原諒別人卻很難，而馬朝萬尤甚！

年初一早上六點多，我還沒有等到鞭炮把我吵醒，就莫名其妙地被馬朝萬轟下床。馬朝萬用很大力氣推開我的房門，兩腿微分，站在門口，雙手掐腰、臉色鐵青地沖我喊“你怎么還不起來？都幾點鐘了，我們上午還要去給爺爺奶奶拜年。”然后他又走近我幾步，繼續訓斥道：“就你的事最多，我們一天到晚就跟你屁股后面伺候你，你什么事都不能干，我看你以后怎搞？！”他話音剛落就伸手一把將我身上的被子掀到地上，“你是我們這個家的累贅和負擔，我早被你搞傷搞夠了，我真是活倒霉，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他的口吻惡狠狠又冷酷無情，簡直是昨天大罵馬朝事的翻版。比這寒冷的冬天更讓我感覺刺骨，他的話像鋼針插進話我心里，拔不出，忘不掉！我趕緊穿好衣，然后去洗漱，進衛生間時我看見弟弟的房門關得好好的，我心想：“他怎么就這樣對待我呢？”馬朝萬心里有火氣，無處發泄只能發到我身上，反正我當他的出氣筒早不是一次兩次，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不過他說的話我并不認為是氣話，而是他的肺腑之言。他確實視我為累贅和包袱，他攤上我是活倒霉，不過換句話說，我攤上他更是活倒霉，所以我懷疑我前世肯定干了傷天害理的事。那有什么辦法呢？這叫命中注定，既來之則安之吧，不能接受，但勉強能忍受，因為我內心強大。我可以認命，但不認輸！

大過年的早上吃的仍然是饅頭，實在讓我無語又無奈。我跟這個白白胖胖、身體圓不溜丟的家伙有不共戴天之仇，因為它每天早上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地來到我面前，我對它已從最初的極度厭惡上升到如今的嘆為觀止。我聽別人說“不吃饅頭爭口氣”，我是邊吃饅頭邊爭氣！莫言說，小時候之所以想當作家，是想一日三餐都能吃上香噴噴的餃子，還想娶石匠的女兒當老婆。莫言的愿望讓我和我的小伙伴都驚呆了，他的話說到了我心坎里———我寫小說的愿望跟莫言差不多，一是想不再每天早上吃饅頭；二是想能找個白富美女朋友！

我爸媽帶著弟弟去爺爺奶奶家拜年，我留守在家。馬朝事和王曉敏最先達到爺爺奶奶家，隨后馬朝如和趙鎮守到達。爺爺奶奶依然因昨天的事而情緒低落，他倆很擔心馬朝萬今天不來，同時又害怕他來，心情極為復雜和糾結，當馬朝萬出現時，他倆先是舒了一口氣，然后心很快又提了起來。馬朝事看見馬朝萬神情十分自然；馬朝萬見到馬朝事神情有幾分尷尬，兩個人隨后很快將目光從對方身上移開。馬朝萬想對馬朝事說幾句話，但客廳里人多馬朝萬礙于面子不便張嘴，于是他瞅準一個機會，把馬朝事引到了爺爺奶奶的臥室。他與馬朝事面對面站著，他一會兒抬頭一會又低頭，欲言又止，渾身不自在。“昨天下午我有點沖動，有點不好意思！”馬朝萬搓著手、看著地板說道。馬朝事半響才吭聲，“你昨天腦子可是不清楚啊？我倒沒什么，爸媽昨天被你嚇死的了。”馬朝事很精明，拿爺爺奶奶說事，就算馬朝萬對他的話不滿也無計可施。馬朝萬對馬朝事有意侮辱他智力的話確實大為不滿，但他也毫無辦法，只得認?。馬朝萬慢慢抬起了頭，還想對馬朝事說什么，而馬朝事此時將目光移到了原本掛著相框、現在卻光禿禿的那面墻上，隨即又掃向爺爺奶奶的床頭柜，流露出非常厭惡而又擔憂的神情，“你以后真得注意，這樣搞長了真不照。”馬朝事皺著眉、抱著手說道。然后他大搖大擺出了臥室。馬朝萬立刻感到了尷尬和恥辱。爺爺奶奶看馬朝萬的精神狀態還不錯，言行舉止也正常，實在想不通他昨天下午為何會突然“發瘋？難道是妖魔附體？亦或是靈魂出鞘？其實是積怨已久所致，他總得找個突破口爆發，只是他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方式，讓任何人無法接受和忍受。人有兩個模式，向上是天使模式，向下是魔鬼模式。當遇到討厭的、比自己強大的人時，魔鬼模式自動運行；當接觸喜歡的、比自己弱小的人時，自動切換到天使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