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兒去了染子的房間，染子正在為宋玨熨燙西裝，雖然家里有了很多傭人，但是這些貼身的事情，依然是染子在為宋玨做。

到宋家的這段時間，玧兒能感覺到染子與自己有些生分了，并不像幼時那般親密無間，玧兒也能理解，畢竟當初她們不歡而散，又十年未再聯系，玧兒并不奢望自己與染子還能像小時候一般要好，但是她看見染子健康幸福，她就滿足了。

“染子，我看你經常陪著玨哥去應酬，玨哥見得都是什么人啊？”玧兒吃著奶油蛋糕，旁敲側擊地問。

聽到玧兒的問題，染子熨衣服的動作一停，隨后回答說：“都是些生意伙伴，我也幫不上他什么，就去跟那些太太打打麻將聊聊天。”

“哦。”玧兒面無表情點點頭，“這些年你也算是如愿以償了吧，可以永遠陪著自己的愛人。”

染子的臉色微微一變，不過旋即恢復了柔和，“是啊，能陪在宋君身邊，我很開心。”

玧兒裝作漫不經心地打開染子的衣柜，卻在衣柜里發現了幾套精致的和服，玧兒假裝訝異地問：“我記得伯母不喜歡你穿和服，婚后你都沒再穿過和服的，怎么做了這么多件和服？”

染子迅速關上衣柜，咬了咬下嘴唇，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有的時候還是會想念家鄉，就做了幾套和服。”

“染子，你明明不擅長說謊的，卻要在這里騙我，為難你了。”玧兒放下了手中的蛋糕碟子。

染子驚訝地看著玧兒，嘴巴微微張著，卻一個字也沒說。

“有些事情在一發不可收拾之前，你最好跟我說實話，別又像十年前一樣，弄得自己差點把命丟了。”玧兒的表情很平靜，話語卻很冰冷。

染子顯然變得緊張，并不敢正視玧兒，甚至捏皺了剛剛為宋玨熨平的西裝，但還是一個字都不肯說。

玧兒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染子深愛宋玨，并且是毫無底線地愛，玧兒看著染子的樣子，也不再指望從她嘴里套出什么話，退出了染子的房間。

玧兒一路來到宋玨三樓的書房，玧兒轉了轉門鎖，果然上了鎖，開不動，玧兒沒學過開鎖，但是直接撬鎖她還是會的，她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匕首，直接撬開了宋玨的書房。

宋玨的書房倒是挺規整的，什么古籍洋書、花瓶瓷器擺滿了書架子，但是玧兒對那些沒興趣，她徑直走到了書桌前面，將宋玨那些上了鎖的抽屜，都用匕首撬開了。

抽屜里有些賬簿，還有一些合同，那些文件里記載了他每次幫日國人運送煙土的數量、時間、航線。他還有一個小本子，記錄了幾個日國高層的生日、喜好、以及曾經給他們送過的禮物，其中有一個叫鈴木一藤的男人，他的愛好是女人，尤其喜歡溫柔嫻靜的日國女人......

玧兒心一涼，這就是宋玨帶染子出席應酬的原因嗎？

在玧兒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宋玨的聲音：“怎么回事？書房的門怎么開著？”

“我開的。”玧兒冷冷地丟出這幾個字。

宋玨出現在門口，看見壞了的門鎖，又看著坐在書桌前的玧兒，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你在為日國人做事？”

宋玨關上了書房的門，否認道：“我不是在為日國人做事，我們是合作關系，是共贏。”

“你幫日國人運送煙土，殘害同胞，你在發國難財啊！宋玨！”

“玧兒，現在跟日國人合作那是大勢所趨啊！什么殘害同胞？我落魄的時候又有哪個同胞管過我的死活呢？跟著日國人，才能不被欺負！才能保住宋家的榮華富貴！”

“宋家的列祖列宗要是知道你靠日國人保住宋家榮華，恐怕要從棺材板里跳出來罵你！”

“你跟叔叔當初不是也在日國生活了十年？跟日國人在一起工作生活，我跟日本人合作就不行了？”

“宋玨，你不要偷換概念，我父親踏踏實實地靠著自己的手藝在日國吃飯，從未做過投機倒把，禍害同胞之事！”

“玧兒，我不明白，現在中華大地，多少人跟日國人合作，我為什么就不行？”

“其他人我管不著，你是我哥，你不行！”

宋玨長嘆了一口氣：“玧兒，你知道嗎？哥從未覺得自己這么風光過，以前岳父還在世的時候，我處處受岳父的管制，岳父死后，那些老家伙都看我的笑話，后來公司快倒了，我靠著日國人的扶持才重新撐起了吳氏船運公司，現在哥也在申城是響當當的人物了，多少人都等著巴結我呢！我從未這么暢快過！”

“你的暢快里含著染子的血淚吧？”

宋玨一怔，他嘴里囁嚅著什么，卻說不出一個字。

“鈴木一藤喜歡溫柔嫻靜的日國女人，你把染子獻給他了？”

“染子是自愿的！我沒有強迫她！”

“是啊，她自愿為你墮胎，自愿成為你的傭人，自愿為了你獻身，都是她自愿的！你多無辜啊！”

“玧兒，當時鈴木一藤捏著太平洋航線的代理權，他看上了染子，我不愿意染子去的，可是染子不愿意我為難......”

“哦，那是不是如果日國人看上了我，你也會把我獻出去？”

“不會的！玧兒，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是宋家的掌上明珠！哥怎么可能這么對你呢？”

“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嗎？”

宋玨啞口無言。

玧兒不愿再理會宋玨，一路下了樓，只見葉氏正坐在沙發上翻看著一疊照片。

“玧兒，你快來幫我看看！”葉氏叫道，這次玧兒來了之后，大概是許久未見的原因，葉氏與玧兒的關系好了很多。

玧兒湊過去，只見是一疊年輕女子的照片，玧兒一看便知道葉氏打的什么主意，冷笑道：“伯母這是又要為玨哥納妾？”

“是啊，夢影現在就是個藥罐子，染子早就不能生了，玨兒三十幾歲了，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宋家的香火不能斷啊！”

“你們當初可是答應過嫂嫂絕不納妾的！”

“此一時彼一時嘛！當初誰知道夢影她連個蛋都不會下啊！而且現在吳家都沒人了，哪里還由得她說了算？”

玧兒冷笑：“當初花言巧語哄騙人家進了門，現在又欺負人家娘家沒人了！是你會做出來的事！”

葉氏這才察覺玧兒語氣不善，沒好氣地說：“玧兒，你今天怎么了？”

“伯母，我勸你不要打這個歪主意！我不同意給玨哥納妾！”

“你憑什么不同意？”葉氏氣得插上了腰，“宋家的香火不要了？你別忘了你也姓宋！”

“就憑我是這家的姑奶奶！”玧兒斜睨著葉氏。

葉氏被玧兒的氣勢唬住，不敢再說話，不知道為什么，葉氏打心眼里怵這個侄女。

玧兒再次去報社找了孫玉芯，她們依然在上次的咖啡廳見面。

這次玧兒直接開門見山地問：“玉芯，上次我提起宋玨的時候，你臉色不太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孫玉芯沒想到玧兒這么直接，愣了一下。

“你明明在報紙上夸他是實干企業家，可是私底下說起他的時候你臉色卻不太好，夸他是個實干家一定不是你的本意吧？”

“你猜的沒錯，但是有些事情我并不方便跟你說。”孫玉芯的表情凝重。

“玉芯！”玧兒握住了孫玉芯的手，“我知道我們很久不見了，但我們曾經是好朋友對嗎？我希望你明白，我是值得讓你相信的人。可能因為我是宋玨的妹妹，很多事情你有顧慮不敢對我說明，但是身為宋玨的妹妹，我不想看他一錯再錯，我希望他迷途知返！我想幫他，如果可以，我也想幫你！”

孫玉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答道：“給我點時間。”

那天烏云層層，孫玉芯的表情一直都很沉重。

再說宋家，宋玨本以為玧兒又會像十年前一樣，負氣一走了之，但是這次玧兒并沒有離開，依然生活在宋家，只是并不太搭理宋玨、染子、葉氏三人，這三人一向也是怵玧兒的，玧兒不說話，他們也不敢主動招惹。

直到一個月后，孫玉芯主動約了玧兒見面。

孫玉芯的語氣透露著不可思議：“原來你是蘇炎之的太太，還陪著他上過戰場！”

“看來你背后的組織把我調查得很透徹。”玧兒已經猜出來了，孫玉芯應該不止是一個報社的記者。

“你身份復雜，又是宋玨的妹妹，組織本來不愿意相信你的，但是我相信你！而且你是最能接近宋玨的人了，所以我說服了組織！”

“謝謝你的信任，我知道宋玨幫日國人運輸煙土，除了這個，他是不是還做了別的勾當？”

孫玉芯點點頭：“他利用他在申城的人脈和資源，幫著日國人打探消息，傳遞情報，他能接觸到一些日國人的高層，如果他愿意棄暗投明，告訴我們日國人中秋節在慈善晚宴的計劃，他有將功折罪的機會，否則......”

“否則，你們會殺了他？”

“賣國求榮，本就該死！他之前已經幫日國人傳遞過多次情報了，害死我們的同胞了！如果他不迷途知返，組織不會放過他的！”

天邊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綿綿不斷，玧兒茫然地開車回了家，坐在宋玨的房間里等著宋玨。

晚上宋玨回家，見著玧兒坐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宋玨還很意外：“玧兒，怎么了？”

“你幫日國人收集、傳遞情報？”

宋玨將大衣掛在衣架上，懶洋洋地說：“你還在糾結這些事情啊？反正做一件也是做，做兩件也是做，既然搭上了日國人這條船，我跟他們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為什么要收手？現在整個申城誰見了我，不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宋爺’？這就是哥夢寐以求的日子啊！”

“你聽說過1928年方家渡的火車爆炸案嗎？”

“聽說過，好像也是日國人的手筆。”

“不是好像，是事實，我的女兒也在那輛火車上。”

宋玨的臉色變得很沉重，玧兒來得這段時間，從未提及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此時宋玨不自然地咽下一口口水，問道：“孩子，還好嗎？”

玧兒流下兩行清淚，回答道：“孩子死了，孩子的爸爸受不了刺激也死了，日國人是我的仇人，你還要跟他們合作嗎？”

“對不起，玧兒，哥不知道你受了這么大的傷害。”宋玨眼里流露出幾分不忍。

“收手吧，宋玨。”

“玧兒，我跟了日國人這么久，我中途下車，你以為日國人會放過我嗎？”

“你出國吧，去歐洲，日國人的手再長總伸不到那里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哥好不容易拼到這一步！哥不能放棄！”

“你再不放棄！你也會死的！”

“日國人會保護我的，我現在是申城商會會長，手上又握著幾條重要航線，日國人才舍不得我死！”

“日國人也許暫時還舍不得你死，可是有的是想讓你死的人！”

“玧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宋玨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事情？你也是地下組織的人？”

“我不是！但我也是一位愛國人士，你告訴我，日國人在中秋節的慈善晚宴上到底有什么計劃？我可以幫你求得將功折罪的機會！”

“我沒罪！我折什么罪？”宋玨變得有些惱怒，“那些地下組織不過是些鼠輩，躲在地下不敢見天日，靠著他們就能光復中華了？你跟他們有聯系對嗎？”

“你想做什么？”玧兒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若我能再為他們揪出一條線，那么我在日國人那的地位，就無可撼動了！”宋玨眼里仿佛帶著些喜悅。

“宋玨！你喪心病狂！”玧兒隨手拿起手邊的臺燈，狠狠地往宋玨身上砸去。

宋玨躲開玧兒扔過來的臺燈，嘴上說著：“玧兒，誰要做天下之主我管不著！我只管我的榮華富貴誰能給我！我這就去找鈴木先生！”

“你要把我交給他？”

“不會的，我不會把你供出去的，哥自然有別的辦法。”宋玨說著穿起外套往外走去。

“不許去！否則我開槍了！”玧兒掏出手槍對準了宋玨。

宋玨驚詫地回頭，發現玧兒真的將槍口對準自己，宋玨卻不當回事，只說：“玧兒，別鬧了，哥有正事！”

“我說了，要么你去歐洲，要么將功折罪，兩條路你選！”

“哥有自己的路要走！”宋玨說著轉身。

只是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一聲槍響貫徹了宋家的別墅。

宋玨的心臟被射穿了，只是他的瞳孔爭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妹妹真的殺了自己。

過往的一幕幕在玧兒眼前輪放，她回國的時候，宋玨來碼頭接她；她被逼迫嫁給沈沛文的時候，宋玨為她買了船票要送她去申城；宋玨說養她一輩子，宋玨說她是宋家的掌上明珠......可是就是這樣一位兄長，死在了自己的搶下，他與宋玨早已隔著國仇家恨。

槍聲一響，宋家別墅慌亂不已，下人們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敢上來看，只有葉氏和染子沖進了宋玨的房間。

宋玨躺在血泊里一動不動，而玧兒手上還握著那把槍。

“你殺了你哥！”葉氏眼前一黑，差點要暈過去。

“也許我哥早就死了，我殺的是一個賣國賊罷了！”玧兒面無表情地回答。

“你還我玨兒命來！還我玨兒命來！”葉氏沖上去，一副要與玧兒拼命的架勢。

玧兒的槍口對準了葉氏，怒道：“伯母，走開。”

“有本事你連我一起殺了！”葉氏抵住玧兒的槍口。

玧兒并不想傷害葉氏，就在玧兒猶豫怎么避開葉氏的糾纏的時候，卻見染子從茶幾上拿起水果刀往自己的心臟刺去......

“染子！不要！”

伴隨著玧兒的喊聲，染子已經倒在了宋玨的身邊。

葉氏回身見到這一幕，直接暈了過去。

這時吳夢影出現在了房門口，看見房間里的這一幕，吳夢影帶著點悲痛的神情，對門外想進來卻又不敢進來的傭人說：“先生受不了日國人的脅迫自殺了，二姨太也殉情了。阿霞，等天亮了就去買棺材，好好送先生和二姨太一程。”

“是。”阿霞低著頭，瑟縮地應著。

玧兒望著窗外濃濃的夜色，晚風吹過，飄著雨水，滿是蕭條。

當初，宋玨在申城接玧兒回鄴洲，如今還是在申城，玧兒親手結束了宋玨的性命。

那天之后，玧兒就離開了宋家，也并沒有再跟吳夢影和葉氏聯系過，不過她聽說吳夢影離開申城回到了老家，成立了夢影船運公司，開始了她的新篇章，而葉氏瘋了，吳夢影并沒有嫌棄這位前婆婆，還是把她帶在身邊，悉心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