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你真的要走？”真陽觀后山的幾株梅樹，紅梅正盛。

衛川望著樹下已經不間斷練了一個時辰碧落劍法的連軒，語氣沉悶道。

若不是他恰巧看到凌楓又去找小師妹，接著大師兄又形色異樣地去找了師傅，他悄悄跟了去，也不會知道，大師兄要離開觀里。

算起來，都怪那個凌楓，若不是他，大師兄也不至于要走！

他早看出來了，像大師兄那樣凡事波瀾不驚的人，會為了一個人違背師訓，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師兄很在意師妹。

他始終以為，只有大師兄那樣的人，才與聰穎靈慧的師妹相配。

哪曾想，半路會殺出個凌楓！

他想不通，那凌楓才來幾日啊，就抵得過大師兄與師妹數月的感情！

憑什么啊？

“嗯！”連軒只淡淡應了一句，便沒了下文。

“唉…”衛川自知勸不動他，決定去小師妹那里一趟。

杜凌萱也想到，自己是留不在山上的了。

因此，當她提出要去見父母時，凌楓也欣然答應了。

她決定，明日一早，去拜別了師傅，就與各位師兄辭行。

她走前，最該說聲感謝的，是連軒。

她的大師兄，沒了他，她早就死在那怪老頭手下，沒了他，她便學不成碧落劍。

在杜凌萱心中，他是知己，也是恩師。

“凌兒，閉上眼睛！”見杜凌萱若有所思，坐在對面的凌楓忽然開口道。

“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杜凌萱既疑惑，又戒備。

這人對她柔聲細語時，她幾乎失了應變與思維能力。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克星！

“再不閉上，我便要…”凌楓猛地將一張俊臉湊近，嚇得杜凌萱趕忙閉了眼。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還武功卓絕。

杜凌萱心想，遇到這無賴，她是白學碧落劍了。

索性，她也大抵摸清了這無賴的路數，只捉弄她，到也不行出格之事。

等見了爹娘，她將他們帶走，也就不必再受這廝的“威脅”了！

凌楓望著面前雙眼緊閉，卻長睫輕顫，瓊鼻微浮，素口微合的小女子，便知她還是十分防備自己。

盡管他也想嘗嘗念了許久的甜頭，但瞥向門口處大開的門時，還是忍住了。

欲速則不達！

他的王妃已經今非昔比，再嚇跑了，可就要費更大的勁追了。

漫漫余生，每一個時辰，他都不想再浪費！

他將懷里的藍玉取出來，重新戴在杜凌萱的脖子上。

杜凌萱一睜眼，便瞧見墜在胸前那塊熟悉得不能再的藍玉。

屆時驚愕得拿起垂在胸前的藍玉梅花，不可置信地開口問道“這玉怎么會在你手中？”

她記得，自群芳閣她被挾持后，這玉就不見了。

難道，還有第二塊一模一樣的玉？

“從月邪那得來的。”凌楓在說月邪二字時，眼底閃過極為深刻的恨意。

“月邪？”對了，月邪，她又怎會忘！

只是，即便從月邪手中所得，拿這玉的人，也只會是：段銘楓呀！

難道是王爺給他的，還是……

有些猜測，她永遠不敢細想！

即便，除了面容，他們是如此相似。

所以，她更不愿去猜測。

“不錯！只有見了藍玉，王爺……才會相信，你在月邪手中。”凌楓說這話時，就那般目光恍惚地望著杜凌萱。

他永遠不會忘記，見到藍玉時，心慌得發怵的感覺。

“所以，這玉是王爺給你的吧！”杜凌萱極力想從他那張神色異樣到令她胸口一窒的臉上看到他說是時，肯定的模樣。

“師妹，你在么？”恰在此時，門口傳來衛川突兀的聲音。

“在，師兄有何事？”杜凌萱忙斂了情緒，起身前將藍玉放進了衣襟里。

“喂，我說凌師兄，師妹在觀里雖常著男裝，但好歹是女兒家。你來此這般殷勤，怕是多有不便吧！”衛川見凌楓還在，又想起大師兄隱忍自磨的模樣不由得憤憤不平道起來。

“夫妻相處，有何不便。該避嫌的，是連軒與眾師弟。”凌楓卻只悠然起身走到衛川面前時，一本正經道。

他毫無避諱的言辭驚得衛川愣住了。而杜凌萱也沒想到當著旁人他也會這般直接地戲謔她，不由得面上一囧，瓷白的小臉也因為摻了幾分慍怒而帶著紅云。

“姓凌的，趕緊滾！”

杜凌萱這一怒，也打破了二人爭鋒的局面。

這拔高的一聲吼，二人皆是齊齊望著她。

衛川隨即幸災樂禍地像凌楓投去了一個得意的表情。

“夫人別氣，夫君這就走！”凌楓對衛川的反應未作任何理會，只快速一個閃身，便只留下一句綿言絮語般令剩下二人不禁汗顏的話。

杜凌萱是真的被他氣著了，她太小看了凌楓的無賴程度，以為，他不會在旁人面前如此調戲她。

“沒想到啊，姓凌的，竟這般無恥！小人！”衛川也氣惱得不行。

平時裝出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高高在上的模樣，原來就是個大尾巴狼啊！

大師兄那般正人君子遇到這么個無賴，豈會不吃虧！

他就說嘛，姓凌的，不是好東西！

“師妹啊，你消消氣，我一會兒跟你去將這事稟明師傅，讓他將這無恥之徒趕下山去。”

在衛川看來，師妹就是被凌楓糾纏不休，并無情意可言的。

大師兄，還是有希望的！

“算了，師兄找我做什么？”杜凌萱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氣著，吼了人，氣也就消了。

“噢，差點忘了。我來是想讓師妹去后山勸勸大師兄。”衛川適才想起正事來。

“大師兄怎么了？”杜凌萱疑惑地望著衛川凝重的臉。

“他午后飯都沒吃，就直接跑去后山練劍，已經一個多時辰了。”衛川說這話時，一臉的擔憂。

“為什么？”師兄每日修習的時辰都是早晚，三餐也極為規律，確實反常！

“師兄自你這兒出去后，就去向師傅請辭了。”衛川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杜凌萱怏怏道。

“師兄要去哪里？”衛川的反應讓杜凌萱心下更加疑慮，難道與她有關？

“師兄要回家了。”衛川有些氣餒地一屁股坐在竹椅上。

“回家！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啊！”杜凌萱有些搞不清楚衛川這奇怪的反應了。

“可他一走，興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去看看。”杜凌萱安撫似地往帳然若失的衛川肩上一拍，隨即取了劍，便要往屋外去。

“師妹，你難道就真的看不出來，大師兄不惜違背祖訓也要幫你，是為了什么嗎？”

身后，衛川那句突如其來的鑿鑿之言，恰似一陣疾風卷起了滿地落葉，令疾步快走的杜凌萱身形一頓，額而方才不見。

衛川想，以師妹的機敏，她定是知道他話外之意的。

杜凌萱再不愿深想，那也是自欺欺人了。

那梅樹下的空地上，是師兄教她學碧落劍的地方，也是她平日最愛來的地方。

她站在隘口的古松下，看著紅梅映襯下身姿翩然若鴻，劍法行云流水的白衣男子，心里堵得慌。

只愿，他的心思，也可以如那劍法一般：灑脫但不隨性！

杜凌萱靜看了一會兒，提氣躍起身體，在半空中拔劍，以劍為軸，身體快速旋轉一周，待連軒青月橫空之際，接下了連軒出的劍式：流星挽月。

杜凌萱的軟劍，似水蛇一般，纏上連軒的青月劍。

兩人一上一下，寶劍交繞之間，只聽得“叮叮”作響地碰撞聲。兩人身體未動，只四目深深對視，雙劍僵持許久，兩人方才雙雙往同一方向旋轉身體，輕輕落地后，身姿一線，寶劍一線，恰似一雙默契十足的璧人。

“師妹劍法精進許多！”連軒目含贊許地率先挽了劍。

他不帶紗帽的時候，都是易了容的，普普通通的相貌，連眼睛都與常人無異。

“我今日這翻成效，全是師兄教誼。師兄于我，恩比長兄。”杜凌萱亦將長劍一抖，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將左手覆在握劍的右手上，半握了拳，對著連軒作了一個恭恭敬敬的揖。

不知怎地，杜凌萱忽然覺得連軒方才看她的眼神里，充斥著以往渾然不覺的不自在感。

衛川那句話，愈發令她無措起來。

“呵呵，兄長？”連軒一愣，隨即唇邊勾起一絲苦笑來。

“師兄……”杜凌萱放下拳來，仰頭望他，如月的眸子里蒙了一層惆悵之色。

師兄的情誼，太厚重，她承不起！

師兄這般好的人，大抵要這世間最好的女子才能與之相配。

而她，不是！

她的心，也早已丟在了京都的那片紫竹林里了。

“師兄，你配得起這世間最出色的女子！”無論才貌學識，還是武功謀略！

“師妹你又如何知道，你不是那樣人！”連軒朝杜凌萱走近了一步，接過她手中的軟劍，與他的放在一起，隨手便往遠處的沙地上一扔。

兩把劍“噌噌”沒入地下一尺有余，只留劍上身在那處搖晃著，發出“叮叮”的聲響來。

而他，只目光灼灼望著杜凌萱，眉眼間，那股濃郁的自嘲里，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期待。

“師兄，我們相識時，我已經是側王妃了。”杜凌萱不著痕跡往后一退，側頭忘了忘遠處晃眼的兩秉劍，眉頭微微蹙起。

自她認識連軒以來，從未見他在任何事，任何人身上有過失態之舉。

如今，連她那秉軟劍都深深沒入沙土中。她從未想過，是自己會成為令他失態的由頭。

“師妹，若是那時，你不曾救過我，多好！”這樣，他就不必理會，藍幽冥抓走的是誰！不必在往后朝夕相處的幾月里，愈發難以自持。

“我曾救過師兄？”杜凌萱不解地回頭，眼底閃過迷惑，莫非，他說的：是趙婉君？

連軒卻沒答她，只抬起右手，往臉上探去，五指順著右側臉滑到耳后，頓了頓，一扯，臉上那張面皮就被拉開了來！

杜凌萱定定地瞧著那張平凡皮表下竟漸漸露出一張俊美如玉的面孔來！

濃淡相宜的劍眉之下，那雙冰藍的眸子里似有星河在動，鼻梁挺立若精雕，雙唇粉過未及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她忘了所有疑惑，只低低開口嘆道。

她想，大抵就是形容師兄這樣溫潤如玉的男子吧！

這也讓身為女子的她，都不禁側目。

“我是藍月人，若不易容，并以心法變換眼睛顏色，易招來是非。”連軒見她愣愣望著自己，又聽得那句夸贊他的低語，遂伸手輕輕在她額上一點，微微勾了唇。

“我一直以為，你是藍月姬的愛慕者，所以才要把我帶山上來。”杜凌萱一醒神，突然想起遇上他的那晚來。

“不過，如今看來，你們卻……”杜凌萱又細細看了他的輪廓長相。

這冰藍的眸子，與藍月姬如出一轍。還要易容掩人耳目！

也許，他也是藍月王室之人？

“卻什么？”連軒眉目一轉，眼底閃過意外。

“像兄妹！而師兄的名字，也不是連軒，而是藍月軒，我說的可對？”杜凌萱猜測道。

“師妹說得極對。”連軒眉頭輕輕蹙著，望著杜凌萱的眸子里，有些幾分無奈與歉意。

他無意對她隱瞞，只是王室之事，她知道的越少，于她而言，越是安全。

“那師兄說我救你之事，又是何時？”

她既然已經證明猜測，也知道，皇室素來詭譎莫變，藍月王室也不外如是，所以也不打算問到底。

“我初習御內心法時，師傅說，一月內不可用內力。可我聽聞，那次，有藍月使臣入京，想去一探究竟。可誰知，在回山路上遇到山賊劫商戶，便插手追了去，豈料那頭目功夫了得，不得已動了內力，結果受了傷，被山賊打了一頓，以為我已經斷了氣。”

“師兄當時也是易了容的吧，我記得那人分明是個粗獷漢子。”杜凌萱終于想起，去年在去將軍府路上救下的那人，那個醒了什么也沒留下的人，竟然是師兄！

“是！我昏迷之時，聽到王妃二字，后來我才知道，是你。”天龍唯一的王是銘王，她的王妃，在當時，也只有師妹一人。

“我回來時，大夫說你走得很急，是為何？”杜凌萱當時還為此事惱了半晌。

“我醒后，發現眼睛又變成了藍色，我擔心行蹤暴露，便急急走了。后來，心法熟練后，我又下山去了京都，聽聞你與銘王琴瑟和鳴，自知叨擾不宜，便沒去當面言謝。”連軒說起往昔時，目光靄靄，只面含憂色地望著杜凌萱聽及曾經會否失落的面龐。

如今，她已被下旨休棄，并永遠不得踏入京都半步，竟是因為他的親妹妹：月姬。

他一心想還卻救人之恩，奈何卻因為另一個在乎之人更令她身陷囹圄。

起初，她說想學碧落劍，他不顧門規教她，本是為了還她之恩，可慢慢地，他發現，自己竟對她動了情。

“原來如此！”杜凌萱只淡淡嘆了口氣。

藍月姬是他妹妹啊！

段銘楓的正牌王妃！

段銘楓……他應該是春風得意吧！

如今想起來，她的心竟然還有一絲絲疼痛！

可，這樣，也挺好的。

師兄對她的情誼，也沒有方才那般沉甸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