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完一上午的活兒,所有人坐在農場外的草地上吃飯。童蔓殤與阿布找了個僻靜的地方,一邊吃,一邊看不遠處路邊停靠的那輛黑色保時捷。
阿布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那應該是唐瑾哲的車子吧?”
童蔓殤撇過臉,繼續扒飯:“應該是吧。”
“阿殤……”阿布突然停住筷子,認真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考上了,就跟他一起離開吧!”
驕陽似火,童蔓殤心底卻感到冰涼徹骨。垂頭盯著飯碗不去看他,聲音落寞:“夏司布,我討厭這樣的你,知道嗎?明明知道我最依賴的是你,卻還要無情的把我推給別人;明明是想和我在一起,卻還要裝作很偉大的樣子犧牲自己……你,有沒有在意過我的感受?”
“阿殤……”阿布瞬時慌亂,捧著碗坐在旁邊手足無措。
“那么現在我告訴你吧,夏司布!沒有如果!永遠也不會有如果。因為我交了白卷,白卷,你懂么?”
“阿殤,你怎么可以這樣!”一陣暴怒,不是來自阿布,而是來自童顯威。
童蔓殤與阿布循聲望去,身后,不知何時已站立著滿面沉怒的童顯威,和面無表情的唐瑾哲。
“阿殤!你跟我說清楚,什么白卷,難道說高考你交的是白卷?!”童顯威大步走來,怒火重重,阿布連忙拋開碗筷把童蔓殤護在身后。
“童叔,你先冷靜一下,阿殤肯定是有苦衷的!”
童顯威揮起大掌,準備朝童蔓殤臉上摑去:“什么苦衷!阿布,你讓開,我看在你外婆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但阿殤是我女兒,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外人管不著!”
“是么童叔?”阿布英俊的臉龐在陽光下驀地變暗,眼中隱晦,話里夾雜著讓人不明的深意:“如果,阿殤她不是您的女兒呢?您還有權利管她嗎?”
什么?!
所有人驚怔住。
童顯威揮起的手剎那間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怒氣浮現:“阿布,你這孩子說什么呢!阿殤是我一手帶大的,怎么會不是我的女兒?你從哪里聽來的謠言!”
阿布固執的擋在童蔓殤面前,不知畏懼:“童叔,既然她是您的女兒,那為什么您不問清楚原因就要打她呢?我跟阿殤從小一起長大,卻從來沒看見你對她笑過,也沒有只字片語的關懷和體貼,這些也就算了,在她難過時你有安慰過嗎?她絕望時你有幫助嗎?她想念母親時你有在身旁嗎?童叔,我曾經很羨慕阿殤,至少他還有個父親……可現在,你還算是她的父親嗎?”
能夠說出這些話的阿布,已經完完全全是個大男子漢了。童蔓殤噙滿淚花的望著他,肩膀不知覺的在顫抖,果然啊,這個世界上只有夏司布最懂童蔓殤。
童顯威沒了聲音,幾許落寞與羞愧悄悄爬上他的臉頰。仿佛又蒼老了幾分,他口中無奈的嘆氣:“呵,原來阿布你也長大了!”緩緩轉身回去農場,步履有些蹣跚:“交白卷就交白卷吧!我管不了你,反正你怎么都要……”
后面的話童蔓殤沒有聽清楚,因為童顯威已經走遠了。
陽光打照著唐瑾哲。他始終沒有作聲。望著童蔓殤與阿布相視而笑的默契眼神,修長的指骨慢慢收緊……
夏夜,皓月,繁星,花香,鳥鳴,清風。
院中的白色月季愈開愈盛,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翩翩仙子,每一瓣純潔都仿佛能洗滌污濁的世間。可是,卻愈合不了傷痕累累的人心。
他其實早已疲憊,心口不一了十八年,時時刻刻都在扮演著一個惡父親,開口罵,伸手打,從沒給過一個笑臉,任她在疾風暴雨中匍匐爬進--做這樣的事,他很久以前就已經感到身心疲憊了。
“季棠,阿殤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了呢,你應該感到欣慰吧?生前一直想要離開這里,卻在閉眼的時候都未實現。然而現在,女兒她要替你實現心愿了,就連你種的月季也都準備拋下,還有我,這個在她眼里一文不值的父親……不過你放心,以她這些年自力更生的能力,要是去外面的話,應該能夠頑強的生存下去吧……”
童蔓殤晚上從鎮上打工回來的時候,看到這樣一幅畫面:院中繁茂的月季叢前,父親童顯威呆立在那兒,月色照在他蒼老而凝重的臉上,混合著花香的空氣里,飄滿了濃濃的肅穆。
仿佛在吊唁些什么。
童蔓殤胸口突然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忌日……”
今天,是童蔓殤母親的忌日。
阿布說,外婆的病情有所好轉,咳嗽的沒那么厲害了,臉色也較先前紅潤許多,所以這段時間他可以放心的在外面賺錢。童蔓殤聽了心里說不出酸楚和感動,阿布好像一天比一天懂事了,也使得別人對他另眼相看。
別人,童蔓殤暗指父親童顯威。
她永遠也忘不掉阿布那日在農場里為了保護她而對童顯威說的話--
“……我跟阿殤從小一起長大,卻從來沒看見你對她笑過,也沒有只字片語的關懷和體貼,這些也就算了,在她難過時你有安慰過嗎?她絕望時你有幫助嗎?她想念母親時你有在身旁嗎?童叔,我曾經很羨慕阿殤,至少他還有個父親……可現在,你--還算是她的父親嗎?”
童蔓殤出了草莓大棚,在偌大的農場里四處搜尋阿布的身影。今天兩人一起來到農場后,童顯威便支使阿布去了別處摘果實,留下她繼續呆在草莓棚里,還有唐瑾哲。
說實話,跟唐瑾哲呆在一起童蔓殤感到很不自在,許是因為之前兩人有過親密接觸的尷尬事件,所以每次面對他,童蔓殤就覺得自己是戴了一只面具,在跟一個不想糾纏的人演一場兒戲,說不出來的別扭和反感。
“阿殤,這里的草莓摘得差不多了,我們去別處吧!”唐瑾哲在身后叫了。
“你自己摘吧,我去找阿布。”淡淡的說了句,童蔓殤邁起腳步便欲離開。
手腕驀地被人握住。
“阿殤,你到底在躲避些什么?”
俊逸的臉龐寫滿無可奈何,唐瑾哲低低嘆了口氣:“阿殤,我希望我們依舊是朋友。”
童蔓殤回頭望了一眼,手臂掙開對方的束縛。腳邊的草莓叢里,幾只滿載新鮮果實的竹籃堆在那里,生機勃勃。她說:“唐瑾哲,你就像這些草莓一樣:外表雖然光鮮亮麗,誘惑人心,卻不知對我來說,這樣的外表在我眼里就是血的顏色,充滿神秘和危險,甚至我怕一旦太靠近,便會被吞噬的粉身碎骨,連呼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
清雋而俊逸的面容上瞬時鍍上了一層絕望與震驚。奇怪,瞳孔里明明倒映著令自己時刻心念的人的臉龐,心里,卻止不住的絕望與憂傷。
頹廢般,怔怔的輕啟薄唇:“呵,原來我在你心里一直如魔鬼般存在……”
“你不是魔鬼,唐瑾哲。你很好,只是選錯了人。”童蔓殤鄭重的提醒他:“別在浪費時間了,你應該很清楚,以我們懸殊的身份,連做朋友都是一種奢侈!”
連做朋友都是一種奢侈……
草莓的顏色的確鮮艷似血,像暗夜修羅的眼睛,無情的吞噬世上一切美好的風景,人,物,事,在他眼里,都變成了最驚悚可怕的魔窟煉獄,時時刻刻燃燒著脆弱的心,永不休止。
望著遠去的秀麗背影,細汗如淚般順頰而下。唐瑾哲薄唇一抿,笑得慘然,笑得無奈:“魔鬼是嗎?如果是魔鬼,那么阿殤,你就是魔鬼的獵物……”
眼底驟的精亮,噬血般的森寒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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