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怎么也沒想到自家主子有一天會不辭而別，而且還拋棄了她這個護衛，這讓她這個當護衛的情何以堪，她想著她若有朝一日也下了黃泉，該如何對自家哥哥交代，她思來想去，覺得即使主子不要她了，她也要死皮賴臉的跟上，卻被不知哪兒冒出來的玉冉攔住，差點因此打起來，結果這小子的一句話打擊了她。

“連月家跟天絮宮的人都找不到，你這個小小丫頭又有什么本事，你若了解你家主子幾分性子倒也有可能，可是你了解你家主子嗎……”

她一下就蔫了，她當真不了解自家主子，即使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她也只想著保護主子就好了，可是主子如此強大，不需要她的保護，就算是需要的時候，她也不在，總是被主子扔在一邊，她這個護衛當得著實不盡責。

她的聲音帶了些沉悶道“玉冉，我有跟你說過我們兄妹跟主子的事嗎？”

玉冉不曉得她的話題怎么一下跳到這兒，看著她好像有點不開心，順手抄了一旁凳子，坐在她身邊，哄著她道“你要是想說就說吧，我聽著呢”。

玉冉這么說的時候，永樂一瞬間有點窩心的感覺，“我跟哥哥從小就是孤兒，我對爹娘沒有印象，從我記事的時候就只有哥哥，我們兩個人還是孩子的時候，沒有人照顧我們，我們只能自己照顧自己，小孩子能做什么呢，只能每天眼巴巴祈求別人能施舍點吃食，只要不餓著肚子，能活下去就是世間最幸福的事，幸運的話，一天我們還能拿到兩三個銅板，哥哥總會用這兩三個銅板給我買肉包子吃……”

玉冉看著永樂一副要哭的樣子，有些慌張，他最見不得女人哭了，“要不咱改日再講好了……”

聞言永樂瞪了他一眼，大有你要是不聽，信不信姑奶奶哭給你看的架勢。

玉冉怕了，“你繼續繼續，當我沒說……”

被他這么一攪合，永樂眼中的淚退了下去，“那個時候真的很慘很慘，如果不遇見主子，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我跟哥哥能堅持到何時，或許早早就被人打死了，主子就是在我跟哥哥被人欺負的時候出現了，那時候主子也是一個小女孩，可是沒有一個女孩子能像她那般冷艷高貴，哥哥看到她的時候，眼中閃現的光芒我一直不懂，后來我懂了，主子就是在那時候住進哥哥心里的，只是那時的我不懂，那時的哥哥也不懂，后來我跟哥哥入了天絮宮，即使每日訓練萬分辛苦，我也未曾想過離開，比起在外漂泊受人欺凌的日子，天絮宮里好了太多，至少不用擔心被餓死，莫名其妙被人打死，哥哥是男子，他所受磨練比我要艱難的多，不過每次哥哥過來看我的時候，總是微笑著，他囑咐我要盡心，我們都一樣，把天絮宮當家，把主子當恩人，一直到我們成人再次見到主子，我們成了她的護衛，呵……”

永樂笑了下“玉冉，你知道我跟哥哥為了能跟在主子身邊，經歷了多少訓練嗎，我記得的感覺只有每次訓練完畢，全身好像被人拆了開似的，還要一層層的與人比拼，我跟哥哥打敗了不知多少人，握劍的胳膊早已麻木，手掌上血肉模糊也要戰斗下去，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有資格成為主子的護衛”。

玉冉不覺看了下自己的手掌，覺得有些肉疼，“你們就為了那個妖……呃，不是，那位宮主，這么做，值得嗎？”其實他想說這么做其實很傻不是嗎。

永樂搖頭，“我從來沒有想過什么值得不值得，在天絮宮的那段日子其實也蠻快樂的，那時候主子還是少宮主，有一天哥哥來找我，他說他想要我跟他一起成為少宮主的護衛，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報恩，我沒有想那么多，哥哥想報答主子的恩情，我只想成全哥哥所想，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這世間我就只有這么一個親人呵，最終我們如愿的成了主子的護衛，漸漸的我就知道，哥哥可能不是為了報答恩情，他只是想離主子近一點，再近一點，我卻怕他因此丟了性命，沒想到還是丟了性命，那卻是哥哥這一生最幸福的事，哥哥走了，他把保護主子的責任交給了我，主子是哥哥用生命保護的人，我卻把她弄丟了，玉冉，你說我該怎么辦……”

玉冉嚯的一下站起來，“你走吧！”

永樂抬頭呆呆的望著他，“你不攔我了……”

玉冉無奈，“你說這么多無非就是想告訴我你家主子對你有多重要，你不就是想找你家主子嗎，那走吧，就去找找！”

“好”，永樂立馬抹了眼淚帶著佩劍抬腳就走。

玉冉補了句，“不過我也要跟著”。

永樂奇怪“你跟著我做什么？”

“你要記住，是你家主子把你托付給我的，換句話說，本公子現在相當于你的父輩，就算你以后嫁人也要經過我的同意，曉得不？”

聞言永樂哼了下，“懶得理你，你愛跟著就跟著吧”。

——

說是找，永樂也不知道去哪兒找，就這么瞎貓碰死耗子般到處跑，總想著或許自己一個轉身就能碰見自家主子呢，這天她跟玉冉經過一個城鎮，正要進城時，玉冉的臉色有幾分奇怪。

永樂奇怪，“玉冉，你怎么了？”

玉冉有些尷尬，卻道“唔，沒什么，沒什么，咱們進城吧”。

她也只有答“哦”。

在城里挑了家店面正在吃中飯時，永樂就更奇怪了，突然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兩個魁梧大漢，道了句“玉冉公子，我家老爺說許久不見，已在靜風茶樓備宴，坐等玉冉公子大駕”。

永樂有點不明所以的看著這兩個黝黑壯漢。

玉冉面上顯得尷尬，“你們等下，我跟我這妹子交待幾句便過去”。

兩個壯漢倒也干脆，答了好，徑自走向一旁等著。

永樂好奇“玉冉，你在城中有朋友呀？”

玉冉微咳了幾下，“這個，算是吧，你先在這兒等等，我去去就來，應該……不會多長時間”。

什么叫不會多長時間，永樂還在思索這幾個字眼，玉冉已經起身隨那兩個人離開了。

這么一等，就等到了夕陽西斜，永樂琢磨著這位玉冉公子就算是爬也應該爬回來了，此時卻連人影也沒有，極有可能被綁架了，或許被分尸也不一定喏，這么一想，她覺著好歹她也跟玉冉在外一起有三個多月了，之前因著主子的事也算是患難之交，這么多交情，不去探查下，著實對不起玉冉這么多天巴心巴肺跟著自己到處溜達，于是她決定去靜風茶樓一看究竟。

等她到了所謂的靜風茶樓時，才發現這間茶樓不大，卻是玲瓏精致，她進去一眼便能望盡，就是望不到玉冉的身影，她有點郁悶。

好在樓里伙計及時出現“這位姑娘，您這是找誰？”

“哦，我找一個叫玉冉的人”，永樂順口一說，沒想到伙計還真立馬答“玉冉公子半個時辰前就離開了呀”。

永樂沒奇怪玉冉半個時辰前已離開可是還沒來找自己，她奇怪“你還真認得玉冉？！”

小伙計覺得沒什么可驚訝的，“姑娘不瞞您說，這鎮上的茶樓酒樓還有什么醉紅樓怡人院的，但凡你問一問，沒有幾個不識得玉冉公子的……”

永樂終于知道為什么玉冉進城時那么尷尬了，合著他是在這里混得太好了，無人不識，是不好意思出現呀，近鄉情怯嗎，呵呵……

她出茶樓后，索性不再找，順著繞過城中的河流走著，天色漸暗，河上畫舫點起燈火，映在河面上星星點點，傳出陣陣女子嬉笑聲，她離得有點遠，看不太清楚，她想或許玉冉此刻就在河上其中一艘畫舫里，正躺在舊情人的溫柔鄉里。

“應該不會多長時間……”永樂眼中映出畫舫里的燈火，“你何必騙我……”

她收回目光，挑了個方向轉身，卻望見前方不遠處河塘楊柳邊蹲坐著一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以為躺在溫柔鄉的玉冉。

她眨了幾下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就走了過去，那人正趴在河邊，好像望著河面上自己的倒影，咕噥什么，許是太專注，沒有留意一步一步靠近的她。

“下手也太狠了吧……不就是個把銀子嘛……”

“玉冉？”

“誰！”

玉冉猛地抬頭，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而這個兔子現在著實狼狽。

也因此永樂大驚道“玉冉！你臉怎么回事！你被揍了！”

玉冉這才想起自己滿是傷痕的臉，他急忙扯起兩只胳膊想要護住，卻是不由哎喲了聲，他又才想起自己的兩只胳膊也受傷不輕。

永樂氣道“玉冉！你有病吧！我都看見了！你有什么好遮擋的！”

玉冉尷尬的放下擋住臉的袖袍，嘿嘿笑著，“我這不是怕在你面前失了顏面嗎……”

永樂啐道“你在我面前還有什么顏面可言！”

玉冉繼續唯諾應道“是，是……”

永樂蹲下身子，“我看看你臉上的傷口……”

借著畫舫上傳過來的微弱燈火，永樂看清了那原本妖孽的一張面容上此刻傷痕點點，甚至那雙桃花眼因被人揍了一圈也青腫起來。

永樂心中的火一下就竄了起來，“這些家伙欺人太甚！”說著起身拔劍出鞘，大有滅人一族的架勢。

玉冉急忙把這位姑奶奶拉下來，“姑奶奶，你別沖動！都是我的錯！”

“你有什么錯！你這個挨打的還有什么錯！”

“是這樣，我欠他們家老爺一筆錢……”

“欠多少錢也不能打人呀……你到底欠了對方多少錢？”

“不多……也就兩百萬兩……喂喂！你別走呀！我腿也受傷了！我一個人回不去呀！別丟下我呀！”

永樂沒有走，她還是把玉冉攙扶了起來。

玉冉試探道“你別這么沉默呀，我很怕呀……”

“永樂？樂兒？樂……”

“閉嘴！”

“好，我不叫了……”

玉冉沉默了一段路，又試著解釋，“那都是年輕時候的爛賬了，我哪曉得那位老爺子還記得這么清楚……”

過了很久，玉冉聽見她問“你怎么欠別人的？”

他想了想，“年輕時候的賭債，那時候自己多狂妄，一上了賭場整個人都興奮，覺得天下唯我獨尊似的，一個不小心就掉到別人的陷阱里了，之后到處逃，你跟我講了你們兄妹的事，我跟你說說我的事好不好……”

玉冉也沒想她回應就繼續樂呵呵道“我就是在那個逃難的時期里遇見了我師父，他是正好撿了我，不想讓自己的技藝失傳就把易容術教給了我，不管怎樣我都挺感激他的，要不然我早就被人認出來打死了，玖卿……就是月城主，我也是在那段時期結識的，本來看他是個富家公子，易了容想從他身上騙點銀子出來，卻沒想到自己落入那個人的圈套，他這人蠻可怕的，你下一步往哪兒走他全猜的出來，你根本就玩不過這個人，再后來就被你們天絮宮追殺了個把年，好在我命大都逃過了，一直到你家主子威脅我做了交易……”

永樂面上露了點笑意，隨即又奇怪問“那你這次回來為什么不易容，你知道會被人揍的呀？”

玉冉砸吧了幾下嘴，笑了下“逃了這么多年不想逃了，因為這些銀子總被人惦記著也不好，索性跟那人攤了牌，他倒也痛快，立馬就讓人開揍，其實這么多年堵的就是那一口氣，氣出了就算了，他也沒讓人下死手，要不然我就廢了……”

一陣無話，兩人默默在靜寂的街上走著，“其實你進城的時候大可以離開不是嗎，只要我一個人進城就沒人認得出你，你為什么還要跟進來……”

“嘿嘿，我既然答應你家主子保護好你就會做到，丟下你一個女孩子算怎么回事嘛……”

“一開始你就該告訴我，這樣有我在，那些人還敢欺負你……”

“我沒事呀，不就挨幾下打，你看這不是挺……”，說著他伸手捶了下自己的胸脯，“咳咳，好痛……”

永樂一下抱住他，哭出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一路跟著我，總是怕我的暴脾氣會得罪人，你說你不想逃了其實只是因為你跟我出來的急，沒有帶易容的東西對不對……”

玉冉愣愣的被她抱著，過了會兒，他伸出另一只手回抱住她，嘆息道“你說得都對，玉冉其實一直是個膽小鬼，如果可以，他想躲一輩子，他這個人呀，從小就怕疼，怎么會求人虐他，他這個人是最自私的，寧愿別人堵氣堵死也不愿讓自己受絲毫委屈，可是呀，可是……我也想知道保護一個人是什么感覺……身上雖然很痛心里卻是萬分歡喜的……”

永樂趴在他肩上，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