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會的意義很簡單,不過是讓男男女女們增進一步感情。熙熙攘攘的燈會集市聚滿了人,夏燁煊縮著肩膀盡量躲避著來來往往的人,詩青想要伸手將他攬在懷里給予庇佑,又怕這孟浪的舉動會讓他不適應。畢竟這兒那么多人,男兒臉皮薄,萬一他惱了她還不懂怎么哄呢?
詩青兀自在心里想著,夏燁煊已經停在了一處攤鋪前,仔細地端詳一個紙扎的兔子燈籠。詩青站到了他身邊,側著頭看他,輕道:“喜歡嗎?”
夏燁煊下意識就想搖頭,實在是被下午一番經歷給弄成習慣了。偏過頭看女子正要表示不要,卻見女子嘴角噙笑,在各式各樣燈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柔和,眼眸閃著微光。
將要出口的“不喜歡”就這樣哽在了喉嚨口,夏燁煊驀地笑了一聲,卻還是害羞地別過了頭,幅度極小地頷了頷首。
詩青自然看到了。這下她嘴角的笑越來越大,近乎是咧開了嘴。賣燈籠的大娘大概看多了這樣小兒女情態的年輕情侶,打趣道:“小姐給這位公子買了吧,把玩把玩。瞧公子喜歡這燈籠呢。”
詩青極為爽快地往袖兜里掏了銀子,看也沒看就遞了過去,徑直拿過兔子燈籠捧到夏燁煊面前,說:“拿著吧,還能照照路。”
夏燁煊伸手接過,靦腆地道了聲“謝謝。”看著燈籠上繪的兔子圖案笑了起來,近乎是愛不釋手地一直提著。詩青略感悒郁,覺得自己好像還比不上他手中那燈籠似的。
“小時候我娘唯一給我買過的,就是燈籠。”夏燁煊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抱著詩青買給他的藍錦衣裳,語氣柔和,陷入了回憶。“那時候娘對爹還不錯,雖然主夫大人事事壓我爹一頭,娘也管得少,但有時還是會吩咐了不能少我們的用度。能見到娘的時候很少,可我知道,我爹是很高興能見到娘的。”
詩青動了動嘴想說話,她覺得夏燁煊的音調有些傷感,可看他那副看迷了燈籠的樣子,又不忍心打岔,只能繼續當個聽眾,或許這個男子現在需要的,也不過是個聽眾罷了。
“那年也是雙十節,主夫大人有事回了他婆家,還帶走了幾個嫡出的姐妹兄弟。娘晚上閑著沒事做,就叫上了我和爹一起去看燈會。所以,就有了我擁有的,娘送給我的第一份真正是只送給我的禮物,也是唯一一份娘送我的禮物了……”
夏燁煊的聲調漸轉低沉,詩青和他并著肩走,握了幾次拳頭,還是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將他摟在了懷里。出乎意料的,這次夏燁煊沒有抗拒,近乎是柔順地倚在了她的肩頭。
“但就是因為那次雙十節,主夫大人得知是我和我爹陪娘過的,非常生氣。后來的日子越來越不好,越來越糟糕,娘的態度也漸漸地開始變了。那時我還小,看我爹以淚洗面,娘卻是少有見到,嫡出的兄弟姐妹都笑我們,那時候爹把我護在懷里,卻什么都不肯說。”
“燁煊……”詩青敏感地覺察出夏燁煊或許要說一些他不想回憶的事情,出聲欲阻止他,夏燁煊卻淡淡地搖了搖頭,說:“我想說說,聽我說說好不好……”
詩青低嘆了口氣,只能更加握緊他的肩,低沉地回道:“好。”
夏燁煊感激地一笑,低垂了頭。
“官場上有應酬,娘喝醉了。主夫大人要照顧生病的小弟,沒有伺候娘,娘跌跌撞撞地就進了我和我爹的院子,然后……”夏燁煊頓了下,語氣低了下去,然后又接續道:“半夜的時候主夫大人聽了風聲,怒氣沖沖地跑來我們的院子質問我爹,讓人把我娘抬了回他的房間,還給府里的人下了封口令,不準任何人告訴我娘那晚發生的事情。”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夏燁煊說詩青也能猜到了。那夏三仕認為自己沒有和夏燁煊的爹歡好,自然那后來生的女娃就是野種了。
詩青眉間閃過一絲厲芒:夏家主夫,好雷厲的手段!
“不管我和爹怎么說,娘就是不相信。主夫大人還在一邊做好人,說看孩子生下來再說,如果是男娃,當做自己家的孩子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畢竟將來是要出嫁的,夏家不缺那一份口糧,還可以家丑不外傳。如果是女娃,那再趕出去就是,夏家丟不起這個人……”
詩青捏了拳,沒有說話。
“就這樣,我和爹,還有妹妹被趕了出來……”夏燁煊輕輕摸著那燈籠,被火炙烤的紙面有些燙人:“爹歲數并不算太大,可操勞了這些年,現在看上去就好像有四五十歲的樣子。可他有時候還是會念著娘,念娘的好……”
夏燁煊咬了唇啜泣,再也說不下去了。他并沒有跟詩青吐露苦水,說自己這些年多么艱辛,多么困難,卻只是說他的爹,替他的爹不值。在詩青的眼里,他縱使平板敘述,卻還是掩不了話語中的怨恨、不甘,以及那對親情的渴望。
這一切都讓她覺得身側的男子那般真實,真實地讓人能疼到心里。她雖然并不知道這些年他具體的生活,但卻能猜測出他是一個多么珍惜親情的人。
或者說,他的親情就是他的全部。正是有了這些支撐他的力量,所以他才會堅持了那么多年,即使拋頭露面做生意致使自己聲名狼藉,卻毫無怨言地一直充滿勇氣地生活到了現在。
詩青陡然有些覺得自己卑鄙,因為她有一瞬間竟然在慶幸他有那些遭遇。如果沒有這些遭遇,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會相遇;如果沒有這些遭遇,說不定面前的這個男子就不是現在的樣子。
“燁煊,我不會成為你娘那樣的人。”詩青站定步子,轉過他的身子和他面對著面,輕柔卻堅定地立下誓言:“我若得幸娶了你,今生便只會有你一人相伴我左右,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再有旁人。”
燈籠掛滿了街市兩邊,射出的光如此美輪美奐,中間站著一女一男,相對而立,周遭喧嘩,他們卻站得無比寧靜,四目相對,一種淡淡的溫馨籠罩其間。
夏燁煊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他想,若是自己沒聽錯,那這個女子是在跟他求親嗎?可是、可是她怎么能說出那樣的話?這個條件太誘惑,誘惑地他想立馬點頭答應。一生一世一雙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多美好,多令人向往,可是、可是……
夏燁煊還沒有轉過心思,詩青又繼續道:“抱歉,我只告訴了你我姓嚴,名喚遠山,卻因為私心,沒有告訴你,遠山只是我的號。”
夏燁煊怔愣地抬頭,詩青吸了口氣,雙手緩緩圈住他的肩,盡量放柔了聲音,說:“我名詩青,‘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的詩,‘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的青。嚴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