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利渾本來惱怒，這季額真是個不知應變的，既然禳天軍反撲，那就算擔心自己這大王的安危，至少也該分出一隊人馬去偷襲厲帝，但見季額趕得滿頭是汗，吐利渾心里也消了幾分怒氣，這下屬雖不如心腹舍荼機敏，至少對自己還是忠心的。

“季額，趕緊讓兒郎們列開鋒矢陣。”吐利渾向前一指：“不要和禳天軍這只鐵刺猬硬拼，我們先去救出突厥雷虎，然后全力突圍！鐵摩勒，你比我聰明，這一仗我的兒郎就交給你來指派，該怎么打，你吩咐！”

聽了吐利渾的話，季額吃了一驚，要救雷虎，就難免要和鬼風屠硬拼，而按大王的性子，這時早該帶著自家人馬顧自逃命，想不到大王居然也有仗義的時候。

鐵摩勒正勒馬原地，大聲呼喊雷虎軍離開原地，總算雷虎軍也是遠勝尋常軍旅的一支精銳，突遭奇襲后雖一時倉促，可聽得鐵摩勒指令，已有部分雷虎軍陸續從鬼風屠的包圍中逃出，向鐵摩勒處會合，但陷于鬼風屠偷襲的雷虎仍在被不斷襲殺，鐵摩勒正心疼部下的傷亡，聽到吐利渾的說話，倒未想到對方有如此義氣，百忙中也不禁向吐利渾看了一眼。

吐利渾笑了笑，誠懇道：“從前我倆是有點疙瘩，可今日你肯賭上你全族的兵力來救我，我吐利渾再混，也領你這份情，唇亡齒寒的利益外，我想交你這個朋友！”

“唇亡齒寒的利益之外？想不到你這粗胚居然也說得出這話。”戰場殺伐之中，鐵摩勒一貫冰冷陰沉的臉面竟因此生動起來，朋友二字，果然不分貴賤，都能使人心生暖意。

鐵摩勒哈哈一笑，“既如此，你這個朋友，我也交定了！吐利渾，帶上你的兒郎，先與我雷虎軍會合，待兩族合兵，一起殺出重圍后，我和你痛飲三天美酒！”

選擇先與自己的雷虎會合，非是鐵摩勒自私，而是最正確的判斷，因為此時最壞的局面就是被鬼風屠和禳天軍前后夾擊，所以必須先選擇一方強攻突圍，若選了和步戰無敵的禳天軍打近身白刃戰，他們的騎軍只會越打越吃虧，再者一旦纏戰，來去如風的鬼風屠立刻就會從背后殺到，就算能僥幸逃出，傷亡也必定極大，倒不如行險搏上一博，從鬼風屠處突圍，這樣既能營救被包圍的雷虎軍，若是以快打快，還能趁步戰的禳天軍趕到之前，搶先突出重圍。

鐵摩勒打定主意，只要突出重圍，立刻火速撤離這片戰場，以智侯的帷幄，有羌族大軍窺伺在外，想來也不會對他二部窮追不放。

逃過來的雷虎軍約湊到了兩千余人，鐵摩勒立刻命這些軍士列陣于匈奴軍側翼，待再次接近鬼風屠，覷機施以冷箭射殺。

為及早甩開禳天軍，兩部聯兵開始向鬼風屠處沖去，但還未接近，就看到雷虎軍仍在暗夜中不斷被殘殺，更可怕的是，距離越來越近，可竟然還是看不清鬼風屠的存在，只看見昏黃月華下，雷虎軍不斷在慘叫中人仰馬翻，而在夜幕深處，隱約有黑影穿梭來去。

看到這一幕詭異景象，匈奴軍不自禁的放慢了沖鋒，畢竟，鬼風屠是在草原人耳中傳聞十幾年的可怕傳說，今夜親眼目睹這支大漢第一精銳鬼魅般的手段，更令他們心驚膽戰。

“最好能說兩句激一下士氣，我們的人都被漢軍打怕十幾年了。”吐利渾湊到鐵摩勒身邊，悄悄道：“我嘴笨，你來說。”

“好。”鐵摩勒笑了起來，他其實很不習慣這樣的笑容，這十幾年里，因部族沒落，他刻意讓自己在族人面前保持著深不可測的城府，以免讓族人看出在他心底，和族人一樣的失落和煎熬，誰知今夜，自己竟在兵戈戰亂時接連放聲長笑，鐵摩勒看著吐利渾，搖頭道：“你這家伙，原來甚投我脾性，可惜從前竟未發現。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么軍王和智侯二人，當年在如此風雨遮途的險路上，依然選擇守護他們的三皇子嬴梨，原來，這就是朋友二字！”

“今夜交我這個朋友，也還來得及吧？”吐利渾在自己的光頭上拍了拍，嘿嘿笑道：“咱倆都是窮途末路，身上又都背著一族的興亡，咱倆交上朋友，說好聽了，也算是英雄相惜吧。”

“幸好你沒說，說難聽了是臭味相投！”鐵摩勒放聲長笑，隨即拽住吐利渾的韁繩，往前一催馬，兩人越眾而出，當著所有族軍的面，兩位部落之王回轉身來，并馬齊肩，鐵摩勒大聲喝道：“十幾年來，只聽聞鬼風屠滅殺我草原軍的可怕，今日狹路相逢，正是冤家路窄！匈奴漢子，突厥兒郎！就讓我們的手中刀會一會這傳說中的強敵，是我們把命拼掉，讓他們傳說再續，還是殺盡這三千鬼風屠，為死在他們手中的草原人，報仇雪恨！”

號令畢，鐵摩勒與吐利渾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催馬當先，率先向前方殺去，他二人都明白，已是背水一戰時，又是強敵相逢，再不能身先士卒，怎能使兒郎豁出性命來突圍求生？

更何況，能有朋友并肩沖鋒，胸膛里血脈賁張，竟無怯意。

“奇怪，什么鬼風屠，禳天軍，我這會兒居然一點都不怕！就怕突圍后和你拼酒，輸個酩酊大醉！”吐利渾大笑著，用刀背在坐騎后胯用力一擊，居然要趕過鐵摩勒的坐騎，沖在最前方。

“這一點，你確實該怕，因為每天深夜，我都在偷偷的借酒澆愁。”鐵摩勒心生暖意，也用刀背催趕坐騎，馬頭不讓馬尾的追上了吐利渾，手中刀向前指：“殺！”

“殺！”鐵摩勒的喝喊激起了草原軍被打壓了十幾年的兇悍本性，又有兩位部落之王當先沖鋒，匈奴和突厥兩部鼓起勇氣，呼喝揚刀，放馬沖鋒。

季額緊跟在吐利渾馬后，這是他身為心腹兼護衛的本分，但看著吐利渾的背影，季額的目光卻有些復雜的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