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該如何？”厲帝急躁起來，逐鹿刀指向前方：“你看清楚，禳天將士不甘束手待斃，正向這萬箭狂瀾發(fā)起最勇敢的沖鋒，可突厥公既已看破禳天軍弱點，又怎敢再跟禳天軍打近身白刃戰(zhàn)？朕可以斷定，左方的匈奴軍很快就會發(fā)起佯攻，做出要向后方包抄的架勢，逼禳天軍困守原地，以身為盾的保護(hù)朕，左丘暗，你以為朕可以坐視將士們白白犧牲性命？”

左丘暗神色一震，迅速明白，厲帝的判斷精準(zhǔn)無比，急道：“既如此，那陛下更該立刻回城…”

“不行！”厲帝喝斷道：“開戰(zhàn)之前，朕和明月就告訴過你，不能回城的道理！此刻朕的將士又在為朕浴血拼命，朕豈能利用將士的犧牲來茍全自家性命？左丘暗，朕再告訴你一遍，朕也許是個窮兵黔武的暴君，但朕絕不是視將士性命為草芥的昏君！”

“陛下…”左丘暗長嘆，心知自己無法勸動厲帝，正焦急時，忽見后方一騎疾行上來，正是之前他特意叮囑，留在智侯明月身邊來回傳令的皇廷衛(wèi)。

左丘暗大喜，急上前問道：“是不是智侯有令，讓厲帝回城？”左丘暗清楚，此時能勸動厲帝回城的，也許就只有這位智侯明月了。

“不是。智侯有令，請跋扈侯護(hù)駕陛下，再于此地稍候片刻。”那皇廷衛(wèi)一臉迷茫，顯然也無法領(lǐng)會智侯此舉，只老老實實的傳話道：“智侯還說，草原三部并犯，氣焰囂張，不論是為來日中原士氣計，還是為今夜大局計，在我軍未得一勝時，陛下必不肯也不可回城，但等到突厥和匈奴全軍覆沒時，陛下便需立即回城。”

“突厥和匈奴全軍覆沒？”左丘暗一臉不可置信，今夜最好的局面就是厲帝能安然回城，哪怕全部將士犧牲，可智侯居然還是和之前一般，讓厲帝繼續(xù)留在這險象環(huán)生處，還奢言突厥和匈奴會全軍覆沒。

“就按明月所言，留下。”厲帝沒有一絲質(zhì)疑，一拂袍袖，示意那名皇廷衛(wèi)返回智侯身邊，他很想回過頭去，看看后方那位為他帷幄一世的老友，猶豫了一瞬，還是抬起頭，去看天上明月：“左丘暗，你的忠心和顧慮，朕都懂，可你不懂的是，今夜即使要回城，也要草原人在付出足夠侵略的代價后，朕才能有臉轉(zhuǎn)身。”

見左丘暗還欲言說，厲帝又道：“君臣之外，朕也曾有過一些朋友，但在今夜，朕的朋友只剩下明月一個了，所以他的話，朕會聽，也會信，既然他說了突厥和匈奴部會覆沒，那朕就要等在這里。”

左丘暗抿緊了嘴，不再出言勸阻，因為他聽出了厲帝語氣里的惆悵，只這股惆悵，已足夠厲帝去堅信唯一一個朋友的謀算，更何況這個朋友還是智名滿天下的智侯明月，所以他此時只有默默期待，智侯真有力挽狂瀾的良計，至少能滅去突厥和匈奴中的一方，使厲帝肯返身回城。

“草原三部，明月敢斷言突厥和匈奴會于今夜覆沒，卻絕口不提羌族，還讓朕在突厥和匈奴覆滅后便必須回城…”厲帝微一苦笑：“在明月心里，想必也無法預(yù)料羌族的攻勢，蚩尤烈和亥陰這一君一臣的相得益彰，也確實會在今夜帶來莫可估量的摧毀。”

厲帝沉吟了一下，向守在他左側(cè)的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霍瀾風(fēng)道：“把林繼這少年郎，再喚到朕面前來。”

霍瀾風(fēng)按捺住對林繼這少年來歷的好奇心，默然回頭，再次傳喚林繼近前。

林繼今夜接連被喚來覲見天子圣顏，心里早十分訝異，催騎上來后，剛要下馬行禮，厲帝已直接開口道：“林繼，朕之前答應(yīng)過你，會讓你在今夜痛快殺敵，但今夜兇險已遠(yuǎn)超朕之前所料，看來朕只好對你食言一次了。”

厲帝一擺手，吩咐霍瀾風(fēng)：“點一百名御林軍侍衛(wèi)，就是此刻，立即送林繼回城。”

“不！”林繼幾乎是立即叫了起來：“為什么要我回城，我還要留在這里殺敵！”感覺到自己的言語是在頂撞厲帝，林繼趕緊跪倒在地，求懇道：“陛下，請恕林繼頂撞，更請準(zhǔn)許林繼留在此地，大戰(zhàn)在即，身為人臣，豈能就此回城！”說話間，林繼的目光還悄悄向厲帝身后看去。

“站起來說話。”厲帝喝了一聲，語氣并不嚴(yán)厲，對這少年一時流露的倔拗和立即恢復(fù)的謹(jǐn)慎，厲帝似乎很是滿意，見林繼偷偷在看他身后，厲帝轉(zhuǎn)頭看去，自己身后是林立排列的御林軍，其中有幾位年輕侍衛(wèi)正關(guān)注的看過來，聽到厲帝下旨讓林繼回城，這幾個年輕侍衛(wèi)眼里都流露出欣慰，但看到林繼居然出言抗旨，他們幾個又是一臉擔(dān)心，有人還一個勁兒使眼色，示意林繼趕緊奉旨。

厲帝笑了起來：“明白了，為朕殺敵固然是你的忠心，可忠心之外，你更看重的還是你這幾個袍澤，所以不想棄下他們，顧自己回城，是么？”

“陛下…”被揭穿心思，林繼赧然面紅，支吾了幾聲道：“他們…是我朋友，我不能拋下他們。”話一出口，這少年郎忽然覺得，不必有任何羞赧，禍福與共，正是朋友之意。

“朋友…”咀嚼著這兩字，厲帝面容間有一瞬恍惚，他靜靜盯著林繼，“不錯，你這幾個朋友沒有交錯，聽說你可以回城，他們都一臉欣然，他們也沒有交錯你這個朋友，因為強(qiáng)敵之前，你也不肯舍下他們，很好…”

厲帝頓了頓，用難得柔緩的語氣道：“這樣吧，既然朕不能成全你殺敵的豪氣，那就成全你朋友的義氣，朕準(zhǔn)你，帶著你的朋友，一起回城！”

“啊？”林繼未料到厲帝居然會下這一道恩旨，臉上神色才一乍喜，復(fù)又堅決道：“請陛下恩準(zhǔn)，讓我和我的朋友留在此地，為陛下殺敵，為漢室守土！”

“私義之外，還懂得家國之重，很好。”厲帝又是一笑，“既如此，你更該奉旨，立刻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