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打支殘軍還要搭上那么多人命！”吐利渾又象丟了銀子的守財奴般怒喝起來，他本來還想沉住氣去點數自家兒郎的傷亡，可禳天軍每往前逼近一步，匈奴軍的前陣就會倒下一片，隔得老遠，還是能清楚看見前方自家軍陣的慘狀。

禳天軍的攻勢其實極為簡潔，就只是這一槍平刺，可就是一招最尋常的槍術基本，在擁有了足夠密集的齊刺下，每一合刺槍都是絕殺，任何人陷入陣中，便是三頭六臂也奈何不得這成千上萬柄鑌鐵長槍一齊刺來。

金鈴騎衛在季額的帶領下也算打得頑強，可在禳天軍的鋼鐵槍林前，這支匈奴人最精銳的部曲根本無法與其正面硬抗，季額幾次指使部下繞著槍陣游走，又故意派兵迂回，想誘禳天軍分兵堵截，但禳天軍的陣勢巍峨如山，任你百般相誘，他們只是一步步踏前，槍鋒下，無一合之敵。

“這就是只刺猬！這就是只刺猬！”吐利渾氣得一手使勁甩著馬鞭，一手又勒緊了韁繩，生怕坐騎真就往前沖了上去，“鐵摩勒呢？怎么還不帶他的突厥兵殺過來，磨蹭什么？就聽到馬蹄聲，鬼影子都看不見一個！”自家損失慘重，禳天軍卻還在一步步逼近，吐利渾這時也急了，只盼突厥人早點殺過來幫手。

“大王，突厥人來了！”留守護衛的一名金鈴騎衛湊到吐利渾近前，向后一指。

“來了？”吐利渾一愣，野原上萬馬奔騰聲驚天動地，但聽聲音還在遠處，怎么突厥人突然就來了，他回頭一看，只見身后百十步處，果然出現了黑壓壓的大隊人馬，兩萬突厥騎軍列成一線，徐徐逼近，行進時竟如幽靈鬼魅，無聲無息。

領頭一名身束重甲，面目陰沉的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吐利渾，正是這一代的突厥大公，鐵摩勒。

吐利渾驚疑不定的盯著突厥人看了幾眼，這才發現，這些突厥戰馬的四蹄都包著厚厚的布帛，嘴上套著封口嚼子，馬上騎士也各個口中銜枚，難怪兩萬人馬能如此悄無無聲息的過來。

“鐵摩勒，你搗什么玄虛？”吐利渾又喜又急，“人銜枚，馬包蹄，到了今夜你還怕被漢軍察覺？”

“我是在防被人察覺，但不僅是防漢軍。”鐵摩勒催動坐騎，一人一馬不急不緩的走近，他臉上應是帶著幾分笑，可一張冰冷如生鐵的臉龐即使是笑，也生硬得留不下痕跡，“怎么？你匈奴人吃不住漢軍，盼著我突厥人來幫忙了？”

“放屁！”吐利渾與鐵摩勒也是少年相識，但同為部落少主，彼此間一向存了幾分較勁的心思，即使是在兩部都被漢朝打得日漸式微后，兩人也還是誰都不肯服誰，此時聽鐵摩勒出言譏諷，吐利渾故意作色道：“說好了三部聯軍，你故意來遲，還不是成心要我匈奴幫你打頭陣？”

“這頭陣是你心甘情愿要打的。”鐵摩勒策騎過來，和吐利渾并排而列，嘴里也不急不緩的說道：“吐利渾，看到我來，我猜你心里應該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有人來幫你啃禳天軍這只刺猬了，憂么…大概是憂漢厲帝的人頭要被我搶了，是么？”

“這個鐵摩勒，和他老爹一樣長了張死人臉，可這張嘴要比老突厥公陰損的多！”吐利渾從心里罵了一句，突厥父子兩代大公不但相貌酷似，性子也是一樣的深沉陰冷，只不過老大公鐵陀惜字如金，是個把所有心思都藏在肚子里的人物，而這鐵摩勒卻比他爹多了幾分皮里陽秋的陰損。

“廢話少說！”吐利渾用馬鞭往前一指：“你看清楚，蒼狼騎可都是我匈奴人宰的，鐵摩勒，你突厥雷虎在蒼狼騎手上吃過大虧，今日我也算是為你報了大仇，漢厲帝手中只剩這支禳天軍了，該你出點力了。”

見鐵摩勒陰沉沉的盯著前方戰局，一言不發，吐利渾急了起來，隨著禳天軍那如踏山河的步伐，每一步都在踏碎成百上千的匈奴人，禳天軍每走一步，他心里都在滴血，忍不住喝道：“鐵摩勒，就算我們之間一直有點疙瘩，眼下也不是較勁的時候，三部聯軍，同進同退…”

“先讓你的人先退下來。”鐵摩勒淡淡打斷了吐利渾的喝聲，一勒坐騎，向后轉了回去，見吐利渾還愣在原地，皺眉道：“一萬禳天殘軍，也足夠磨死你的三萬匈奴人了，你要是想多救些人出來，立刻讓你的兒郎后退，禳天軍，就由我突厥雷虎來對付。”

“你…真肯出手？”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說動了鐵摩勒，吐利渾反而愣住了，印象里，這個一臉陰沉的家伙可不是個大方的主兒。

“三部聯軍，不過是個笑話，可唇亡齒寒的道理，我還是懂的。”鐵摩勒冷冷掃了他一眼：“要把我突厥的命運和你這守財奴捆成一堆，我也不怎么情愿，可這已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選擇。”他打了個手勢，后方的兩萬突厥騎軍立刻動了起來，但他們沒有直接麾騎沖過來，而是在原地慢慢迂回，漸漸的，騎軍奔馳的速度由慢至快。

“別磨蹭了，趕緊讓你的人撤下，我突厥雷虎的坐騎奔馳一旦達到沖鋒的速度，立刻就會發動攻勢。”鐵摩勒一催坐騎，沒有去和部下會合，而是撥馬向左方空地上行去。

“快，叫兒郎們立刻后退，讓突厥勇士去對付禳天軍。”吐利渾忙喝命身邊的金鈴騎衛去傳令，匈奴軍已被禳天軍的萬槍齊刺扎得招架無力，一聽大王下令，急急如潮水般往后退下。騎軍的長處這時顯現出來，和禳天軍的槍陣對戰，匈奴騎軍節節后退，可此時往后一退，雖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狽，但禳天軍這支重鎧步軍卻無法追上騎軍，而且為了掩護后方的厲帝，他們也不敢左右分兵，只能繼續步步踏前。

不用自家兒郎去拼命，吐利渾心情大好，眉開眼笑的追在鐵摩勒馬后，“原來你這次也下足了本錢，還以為你出兵兩萬，多少給自己留了點底子，想不到連最精銳的雷虎軍也帶了出來。”他干笑了幾聲，還是對鐵摩勒的仗義有些不敢置信，若換做自己，看見突厥人在和禳天軍拼殺，一定會在遠處幸災樂禍的偷笑。

鐵摩勒沒有回答，一直往左方馳出近百步遠，這才勒住坐騎，還是冷冷掃了吐利渾一眼：“今夜，我們要防備很多人，但最不該做的蠢事，就是你我之間還在彼此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