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帝對明月的提議不置可否，催動坐騎向前行去，前方是重新列陣的禳天軍和僅剩的兩百余名蒼狼騎，見皇上要親自上陣，禳天軍并沒有太意外的往兩側(cè)讓開一道空路，厲帝的霸道不僅是馭內(nèi)，面對外敵時，陛下才是真正的強(qiáng)悍兇狠，每逢御駕親征，逐鹿刀都會一馬當(dāng)先。

余下的兩百余頭蒼狼卻昂首不動，尤其是那十幾頭失去騎士的蒼狼，它們幽幽瞪著厲帝，綠色的瞳孔中顯現(xiàn)著兇光，這些被調(diào)教得通曉人性的惡獸，仿佛知道是誰下令害死了他們的同伴。

戰(zhàn)馬天性懼狼，禳天軍是步軍，但厲帝和御林軍，皇廷衛(wèi)的坐騎都在這些惡獸的幽幽目光下瑟縮住四蹄。

厲帝喝住想要倒退的坐騎，蹙眉看向那一頭頭巨大的蒼狼，蒼狼騎是明月親手建下的精銳，可也在自己親下的旨意下被殘殺得十不存一，厲帝不認(rèn)為自己還能如臂使指的調(diào)動這支精銳，但在草原人的奇襲下，他需要所有可以調(diào)動的人手，尤其是這樣一支能從正面給予敵方騎軍震懾的蒼狼騎。

這時，一陣清揚的笛聲忽然從身后響起，只見明月已從袖中取出一支小巧晶瑩的白色骨笛，正放在唇邊輕輕吹響，笛聲一起，蒼狼騎綠眸中的敵意迅速削減，反流露出家犬看向主人時的溫和，那十幾頭失去騎士的蒼狼更小步跑了過來，依在明月身邊，嗚嗚低叫著用腦袋去摩擦明月的衣袍。

明月臉上露出溫和笑容，唇角笛聲不止，用一聲聲悠悠揚揚的低音迎合著蒼狼的親昵，低音婉轉(zhuǎn)，清亮婉約的笛音旋即又一振而高，隨著音調(diào)的高揚，依偎著明月的那十幾頭蒼狼也隨之抬頭，眼眸中現(xiàn)出振奮。

另兩百余頭蒼狼也都轉(zhuǎn)過頭來，它們側(cè)耳聆聽著笛音，喉中發(fā)出幾聲低低的聲響相合，狼通人性，人知狼心，狼背上的騎士也不約而同的挺直了疲憊的身軀，一齊向明月看去，它們把手中形如狼牙的長戈直插于地，雙手平胸，向明月端莊的行下一禮，口中開始沉沉吟唱；

“天生蒼狼兮嚎原野…”

“原野茫茫兮有士行…”

“我士也驕兮展長戈…”

“長戈平蕩兮同長戰(zhàn)…”

“同子長戰(zhàn)兮路漫長…”

五千蒼狼騎僅余下兩百多人，這一陣低少的吟唱平顯幾分蒼涼，可就在這悠揚笛聲，寡少吟唱中，那兩百余頭蒼狼似受感召，突然引頸向天，喉中低鳴轉(zhuǎn)為一連聲的長嚎――嗷嗷嗚！

狼性中的桀驁，在長嚎中化為咆哮！

有此咆哮相合，笛聲驟轉(zhuǎn)激揚，吟唱陡顯雄渾，咆哮殺氣沸騰。

兩百余名蒼狼騎士一聲呼號，突然探臂抄起長戈，胯下蒼狼同時扭轉(zhuǎn)身軀，四爪飛揚開來，那十幾名失去騎士的蒼狼也一同轉(zhuǎn)過身，向明月投去最后留戀的一瞥，隨即就緊跟在同伴身后，飛快的向前沖去。

咆哮著殺意，騎軍的雄渾吟唱也激奮而亢；

“天生狼！”

“嚎原野！”

“我士驕！”

“展長戈！”

“長戈蕩處血淋漓，長戰(zhàn)不休夸雄武！”

“有子同戰(zhàn)兮吾同生死，路漫長兮――汝魂――慢――慢――歸――”

一曲智侯明月親自譜詞的《兵戈飛揚》中，蒼狼騎率先發(fā)起了單軍沖鋒，兩百余頭蒼狼長嚎飛奔，迅速沖向了前方夜幕。

狼嚎凄厲！長戈凌厲！

有此當(dāng)先氣勢，同樣遭受重創(chuàng)的禳天軍士氣為之一振，畢竟是五百年不忘的國恥，畢竟是十幾年常勝的傲氣，身為大漢將士，再沒有人比他們更痛恨曾背負(fù)的戰(zhàn)敗恥辱，身為大漢精銳，也再沒有人比這些禳天軍更清楚，這十幾年的不敗戰(zhàn)績有多來之不易，而這常勝戰(zhàn)績一旦于今夜被扭轉(zhuǎn)，那中原勢必將迎來比過往更黑暗的年底，因為如厲帝所言，也正是這十幾年內(nèi)，草原人一直承受著厲帝所施予的最血腥可怕的報復(fù)。

所以，即使只是為捍衛(wèi)這股十幾年的傲氣，再是絕路中的士氣也要在死敵之前重振。

無需再有人下令，一萬余名禳天軍已自行列成進(jìn)攻方陣――龍牙槍林。

一柄又一柄的九尺鑌鐵長槍探出閃亮長鋒，直面向前。

沒有一名將士回頭，因為身后，長立不倒的是所有大漢將士最為尊敬的軍王遺體。

“為了軍王！”不知是誰帶頭大喊了一聲，立即得到了所有將士的回應(yīng)，一重又一重的重鎧步軍開始向前方大踏步邁進(jìn)。

“為了軍王！”在這個響亮的名字下，凡大漢軍甲，就不該懂得束手待斃。

“為了軍王！”步伐向前，便再沒有片刻停頓，這大概就是軍甲男兒的血勇了，就在這一步步踏動的步伐中，自相殘殺而兩敗的凄涼在月色的映襯下，反透出一股有去無回的悲壯！

惡戰(zhàn)將臨，氣勢已成。

左丘暗長舒出一口氣，向明月感激的點了點頭，雖從未曾親身上過戰(zhàn)場，但他知道士氣對一場戰(zhàn)爭的重要，心中一動，左丘暗一勒坐騎，向左右下令道：“留支十人隊在此，隨時聽候智侯指令，往來報訊。”

“明月…厲帝也勒住了坐騎，他承認(rèn)，剛才那一瞬，自己確實是很擔(dān)心士氣的低落，但又無顏向明月開口，不想明月已先用一曲笛聲為他重振了士氣。

一直是如此，從不需要他要求，這位老友就已在默默的為他做下一切所能做到的，正如燹翮，從不曾知，當(dāng)年還未他付出如許之深…

“燹翮的良苦用心，我們都能會意，惟獨陛下你不知…因為在陛下眼里，從來看不到別人為你的付出…”

厲帝背對著明月，再想到明月方才所說的這句話，他很想回頭去看一眼這位老友，卻更覺無顏。

“明月，等朕回來！“厲帝沉默了一瞬，還是決定把所有的話都等到回來時再說，他倒提著逐鹿刀，催動坐騎，向前方?jīng)_去。

厲帝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還能有機(jī)會回來，向老友說出在自己心底掩藏了多年的歉疚和隱秘，但他知道，夜幕中正沖殺而來的另一位決裂舊友，正帶來了一場他無法回避的對決。

“只剩下兩百余騎蒼狼，或許能震懾住匈奴和突厥兩部一時，但是亥陰…”明月眼中隱憂浮動，緩緩放下骨笛，看向夜幕中更深沉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