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便是元宵夜宴。

我叫瑾蓉準(zhǔn)備了一身素靜的衣裳，袍子是純白色底子與湖水藍的蝴蝶花而成，那花像是隨風(fēng)落下來一般，最后堆積在群擺處，倒也別致。發(fā)間的頭飾，除了按宮規(guī)戴了顯示位份等級的飾物，其他的只配了一些不太奢華金飾。看著倒也與平常并無什么兩樣。

走過長街，道路兩邊是宮人掃著的積雪，微風(fēng)中飄著落葉。不由得又想起，前年他走時也是在這樣的時節(jié)，只是那時候還不曾知道，有一天紅線會斷，思念卻不淺，更甚至心會疼。

正月十五月圓之夜，凌陽殿內(nèi)百官列位。

殿上的御座前已鋪上黃麾，兩邊又設(shè)了護衛(wèi)官二十四人伺立。教坊司設(shè)九奏樂歌于殿內(nèi)，舞雜隊全部候在殿外。御筵擺在御座的東西一方，嬪妃與諸王依次由南而東西相向設(shè)座。群臣凡四品以上官職的則在殿內(nèi)落座，五品以下在殿外招待。

我坐在大殿一側(cè)，看著眼前這一系列的繁文縟節(jié)，沒有半點心思。總是忍不住去尋著他在哪一處，卻又不敢有太明顯的動作。

而待我終于找到他之時，他的眼光早已盡數(shù)經(jīng)落在我的身上。只是那眼神太平靜，沒有絲毫的波動。他一身盔甲勃然英姿，束起的黑發(fā)如緞，如刀刻的俊美的臉上，卻是一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眸，讓人覺得難以靠近。我的情緒怕是就快要控制不住。他因是此次被征的主帥，所以就在殿內(nèi)，離我并也不遠(yuǎn)，心心念念日日夜夜不敢忘的那個人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我卻別過臉，不敢對上他的眼睛。

李承佑坐在龍座上，帝王之氣盡露無疑，他淡淡一笑道：“既然朕已言明了是家宴，眾愛卿就不必拘束于平日里的那些個禮節(jié)了。”

他拿著一盅酒，慢步從龍座的臺階上走下來，身后的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挽迤三尺有余。雖無往日朝堂之上的威嚴(yán)，然這神氣永遠(yuǎn)凌駕于任何人，“今日，朕甚是歡喜，這頭一喜自然是前方捷報，當(dāng)真是大快人心。這第二喜，便是要為朕之愛將歐陽將軍踐行，朕此次召他回宮，就是要他領(lǐng)重兵再度出征，攻破匈奴異族，李朝必將一統(tǒng)天下，四海歸一。朕敬你們。”

他一仰頭，便干了手中的酒。原來是真的，他答應(yīng)我的話，果真做到了。

李承佑這番話實在振奮人心：“陛下英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一抬手免了所有人的禮：“都不要再拘禮了，眾愛卿大可放開吃放開喝。”

這樣的夜宴終不過是歌舞升平的摸樣，叫人提不起任何的興致。我坐在那里，瑾蓉倒是提醒了好幾次，怕是看出了我的沒精打采。我與他對面而坐，這顆心一直吊著，怎么樣都不是。

“歐陽將軍”，宴席才進行到一半，李承佑這突然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我正沉浸著的思緒，只見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向他道：“來，朕與皇后一同敬你一杯。”

歐陽翌晨即刻站起身，俯身畢恭畢敬雙手舉起金爵：“末將不敢當(dāng)。”

他嘴角一抹笑容，輕輕抬了眼，“你當(dāng)然當(dāng)?shù)闷穑闶请拮羁春玫那嗄陮⒉牛拮Ｄ阋宦讽橈L(fēng)，此去定要為朕的李朝江山一舉滅了匈奴，了了朕最大的心腹之患。”

“本宮亦祝愿將軍凱旋歸來。”

似有一道寒光從他的眼睛里射出，從我的角度看去，那分明是一股殺氣：“請陛下和皇后娘娘放心，末將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也一定要將所失之物奪回來。”

“好！”三人將金爵中的酒一飲而盡。

待又一支歌舞畢，楚季恒上前奏請，“陛下，微臣有一份驚喜送上。”

李承佑的眼里終于閃過一絲明亮，笑道，“你呀，從來最有主意，不知今日又是何驚喜？”

看楚季恒的神情，很是篤定，“臣還請陛下下旨，滅了殿內(nèi)的燭燈，臣才好奉上。”

李承佑有所猶豫，如此大宴群臣之時滅了火燭也不好，卻只在片刻后，到底還是答應(yīng)了他，垂下眼簾示意魏敬恩。

“滅燭燈！”

大殿里逐漸暗下來，唯一的光源便是透進來月色。

他一擊掌，來了幾個宮人在大殿中央依次擺滿了長長短短的蠟燭，只在蠟燭中央留出一塊小空地，宮人們只在上頭放了一盆還冒著熱氣的液體，應(yīng)該只是水。凌陽殿內(nèi)九根龍柱上攀附著的金色游龍，映襯著這燭火，倒覺甚是好看的。

他的手里提了不知是什么東西，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只是白白的粉末。

“陛下，娘娘，這會兒可要看仔細(xì)了，微臣獻上的的景象可是難得一見的奇觀。”

只見他將那白粉往地上那水盆子里倒去，一時間殿里冒出滾滾的濃煙，方才地上所有的燭火全部看不見了。片刻見，待那些白煙散去，奇怪的是，竟還有許多燭火并沒有隨著這濃煙滅去，果然好生奇妙。

楚公子得意地笑著，“陛下請起身再看。”

眾人聽了他的話紛紛站起身，那些未被滅去的火燭，正好是一個“祥”字。

李承佑果然龍顏大悅，“你總是最合朕意。”

“臣祝李朝江山祥和萬年。”

眾人再度同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的眼神只是不經(jīng)意間掠過平常在，而她的神情叫我忍不住復(fù)又朝她看過去，我一時發(fā)了愣，楚季恒只在她眼前，她眼底里流露出來的情意，卻分明是又一個我。

筵宴不曾過半，李承佑的興致并不太高。

這也不過一個多時辰的時間里，我像是熬了許久一般，他的眼神每一次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都會不由得揪起來，眼眶一陣陣不由自主地紅起來，那眼神中的怨憤，只怕永世都抹不去了。曾經(jīng)的我們，如今卻是這般的面目全非。

殿外的煙火騰空而上，是楚公子親自去點的，似彩蝶般漫天飛舞。隨著“砰——砰——”的幾聲，又在空中消散。只剩了一股濃煙彌漫在空氣中。

楚季恒，平常在，歐陽翌晨，我，這天下間究竟還有多少良緣，走在了陰差陽錯里。難怪當(dāng)日她與我一同進宮，這半年多來并不計較自己不得李承佑寵愛，宮里大小之事，若不是貞妃拉著她，她回回都是撇得干干凈凈，不參與其中的。

殿內(nèi)火燭通明，好不喜慶。殿外月色寒涼，透過心扉時，亦然沒有溫度。

大殿里吵鬧得很，我頭痛得快要炸裂開來。貞妃已經(jīng)不止一次的看向我，終于忍不住道：“嵐嬪妹妹今日似乎興致不高呀。”

我起身，向李承佑道：“陛下，臣妾有些不太舒服，想先回宮休息去了。”

李承佑關(guān)切地看了看我，卻又淡淡道：“也好，你去吧，好生休息著。”

楚季恒在一旁不解地問我道，“嵐嬪娘娘哪里不適？”

“休息一會兒便好了，不礙事的。”

從凌陽殿出來，我竟渾身沒了力氣，一步一步走得艱難，心中壓抑著太多的情緒，一時都堵在心頭，發(fā)泄不出。往日種種皆在眼前，已不復(fù)當(dāng)日。幾月而已，卻是翻天覆地。

“小姐……”瑾蓉見我連走路都沒了什么勁兒，便上來扶住我，一同回宮去了。

“快走，回宮去。”

“小姐沒事吧。”

“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緊緊拉著瑾蓉，吃力地呼吸著，連話都說不好，瑾蓉連連點頭，眼淚落在我的手背上。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小姐終于可以安心了。”往回宮的路上走著，那樣的滋味，一時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唯有眼淚怎么也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