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此時此夜
- 塵緣之浮生訣
- 由寶
- 2139字
- 2015-03-11 17:20:42
暮色已近,才是進宮的頭一日。
晚膳過后,天色漸漸暗沉了下來。
聽教引宮規的孫姑姑說過,依例,新晉的嬪妃入宮前三日之內是不能侍寢的,所以我還不能見到皇帝。如此甚好,我原也是不想見的,遲一日,便好一日。
晚間,月色極好,而皇城似乎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整個乾福宮都仿佛浸潤在銀裝素裹之中,我獨自倚在朱紅色的窗下,抬頭細細看那好像就懸掛在窗外的明月,似乎觸手可及,又離得好遠,恍惚間又會覺得它如何明而暗,虛而實。
而這樣好的景色下,難免又想到他,即使他不在身邊,即使我看不見他。
越來越多的回憶不由自主的向心頭涌來,我越是不愿想起,越是清清楚楚的記得每一個片段,突然間心就疼了,它們像一把把匕首,直直刺入我的胸口,也深刻了所有屬于我與他的過去。
我一筆一筆落下,夜風從窗口吹來,只一陣,便將案上的紙都吹亂了些,窗戶發出“咯吱吱”的聲響。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竟是情不自禁的寫下這一行話來,這樣應景,也這樣應心,獨自一遍又一遍的讀著,越發懂得了其中之意。詩人當年在月下,應該也猶如我今日的情形。
“此時此夜難為情?!?
那個聲音突然從背后而來。
筆尖直直地落在宣紙上,那墨色在一瞬間暈開,墨跡遮擋了好些個字,不可挽回。
顧不得了,我不自禁地低呼一聲,忽得站起轉過身來,只是還來不及抬頭,他一步靠近我,我筆直的撞進他的胸里,他伸手想要拉住還沒有站穩的我,我卻在驚恐中立刻向后退去,隨即映入眼簾的竟是用金線繡成的龍紋石青色長袍,還未等再去看清他的模樣,心下已明白,站在眼前的這個人,還會是誰呢。
因是晚間時分,我已換下了宮裝,只穿了預備就寢的衣裳,外面披了件袍子,這樣的裝扮太過隨意,在御前不免有些失禮,我俯身行禮道:“陛下恕罪,臣妾失禮了,不知……”
還沒來得及等我跪下身來,已被他扶住雙肩,我身體一顫,卻還是不曾抬頭,只聽他笑著說道:“是朕叫他們不必通傳的,不想,竟惹你白白驚了這一回。”
我心跳地快,說不出話來,他倒是清閑,“朕看今夜這月色格外好,走著走著,竟就到了你的乾福宮了,突然很想進來看一看你?!?
“是……”我努力掩飾著未定的惶恐。
一時間,我與他兩個人都不說話。我只低著頭,見他抬起手,慢慢伸向我的臉頰,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下意識的又向后退了一步。待他意識到我的動作,便放下手來,只搭在我的肩上。
他的視線不曾離開我,叫我極是不自在的,只聽他又關切的問道:“夜深了,穿的這樣少,不冷嗎?”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倒是不冷只覺不妥,回答道:“不冷。”
氣氛還是不對,他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轉過身走到案旁,拿起案上那張被沾滿墨汁的紙,將我剛才落在紙上的這些字眼,又看了一遍。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這是李白的詞,對嗎?”
竟隨著我寫在紙上的字,將后面的未寫下來的另一半背了下來。聲音亦有一種很奇怪的錯覺,卻是形容不來。
我回答, “正是?!?
“朕早就知道你是甚通文墨的,今日終于得以一見,沒想到你的字也寫得這么好看。”他手里拿著那張紙,話語間將方才尷尬的氣氛調和了些。
不安的心終于平復了一些,但依舊還是拘謹得很,“不過是叫陛下笑話罷了。”
他說話的口氣越來越親近,笑道:“那日在鳳儀殿,朕贊你甚通文墨你也是不承認,如今可藏不住了吧?!?
“只因父親從不贊同‘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所以在父親的教導下,臣妾便是自幼開始習字,空閑時也讀過幾本書罷了。”
怎么竟與他說了這些話,他倒也很認真地聽我說著話,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對上了他的眼眸,他離我越發的近,甚至完全進入了我的視線,我終于清清楚楚的看清楚了他的樣子。
他的身上散發出好復雜的氣息,很獨特,很空靈,這樣子似曾相識,卻又不曾相識。也許是屋里燭火不明的緣故,他的皮膚看著有些黝黑,但那高挺的鼻子,劍一般的眉毛,深邃而又溫潤的眸子,讓這張臉顯得無可挑剔。
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在他的身上仿佛渾然天成。是了,眼前的這個人,正是讓李朝在短短9年間四海升平,以致鼎盛的君王,天下百姓都這樣形容我李朝版圖,“所指之處皆是江山”。原來他還這樣年輕。
可是于我,眼前這個人永遠也只是帝王而已……
我竟然有些出神了,目光直直的,應該是落在他的臉上,猛然才發覺他也正看著我,臉上突然有些發燙,這才趕忙收回了目光。
他的臉上亦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不再看我,“慕誠儒果然是教女有方。”
方才的尷尬還未過去,只聽他又問道:“你從前在家時,都看過些什么書?”
我想了片刻道:“《女兒經》,《列女傳》,《女范捷錄》,其實也沒看什么正經書,偶爾一些雜書,打發時間罷了。”
他的話語間竟有一絲驚喜:“讀的書不少啊,所以朕也常說,女子有若是才學,果然是與眾不同的。”
我只是淡然一笑,不言語。
他將被我落下的那支筆在硯臺上擱好,看著紙上暈開的墨汁,復又提起剛才的事情,竟有些歉意:“才見你,就惹得你這樣一驚,也可惜了寫得這么好的字?!?
“臣妾再寫就是了?!?
他走近了些,輕輕拉住我的手,我才要掙開卻不能:“天色不早了,朕想著今日是你頭一日進宮所以來看一看你,不會壞了祖宗規矩的。”
我這懸了半天的心終于放下來,“是。”
“你早些歇著吧。”
我欠了欠身,“臣妾恭送陛下?!?
他好像還想說些什么,見我已應了他剛才的話,只道:“那朕走了?!?/p>